FAI 3

FAI 3

(2019.5.27)

平安夜的后日

世界的外侧会有相同的心吗

下一年的星光也没有更亮或更暗

空白的答卷会由哪一方填满

与此同时正在发生的事情

 

 

 

从获得意识开始计算的话,自己的年龄是多少呢。

即使没有每年一度的名为生日的庆典,只要知道自己出生的年份,再从日历也好报纸也好电子产品也好的什么地方确认一下当前的日期,就可以推算出年龄了。从人类的视角来看这当然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然而出于某种原因,这样的办法对TPSS不适用。即使清晰地记得视线前方第一次出现什么东西时的年月日,仍然不能准确推算出自己的年龄。

 不过要估算从出生至今经历了多少时间的话,有一条在众多「编内」泛函少女中唯独TPSS可以使用的捷径。

    「不合格的泛函少女。」

    从发现那种捷径的一刻开始TPSS就对自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说到底,泛函少女这种无论是外观还是身体素质怎么想都和普通人类女孩子没有区别的存在,究竟为什么会吸引全世界的兴趣,甚至让所有国家从政府到军队都大开绿灯呢。

    并不是因为向世人展示了一种「高真实感的人工智能」的可能性。

   也不仅仅是为了应对某种谜之突发事件这么简单。

    「时空变换的不动点」。从被TPSS称作Creator的少女口中说出的词汇。如果不能明白其中含义的话,一定是不可能理解如今的这个世界的吧。

    即使是TPSS,对「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真实含义也还是一知半解。不过她可以轻易确认的是,在不知多久之前的自己的外观还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而此刻的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三十岁左右的成熟女性的外观。这样估计的话,与Creator度过的时间已经有十多年了。

    在这十多年间,又有多少个小时是真正在Creator的身边度过的呢。

    TPSS和Creator,以及SEP小队的故事,现在开始。

 

 

平安夜的后日

一般而言,刚刚出生的人类并不具备对世界的认知。通过响亮的啼哭让肺部开始运转,确认气流通过咽喉的感觉,测试声带可以承受多大程度的振动,以舌头和嘴唇作为媒介获得对周围的第一手触觉信息,让温热的液体在体内流动,随后再在温柔的手指的指引下轻轻转动眼球,将唇舌开合的动作和眼前的物体对应。再过一段时间后则开始捕捉流过耳边的微风中最微妙的振动,逐渐知道了这是被称为「语言」的东西。接着再在无数语言和非语言的声音中知晓这是一个怎样的或残酷或温柔的世界。

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如果是人类的话」接下来的几年要怎样度过,还真是一种奇怪的体验呢。

眼前的东西应该叫做「有着蓝灰色头发的少女」,稍微猜一猜就知道是「制造出自己的人」,简写一点就是「Creator」;Creator身后是「窗户」,具体一点说是「占据了墙壁正中一小部分面积的有涂着油漆的木质边框的透明玻璃窗」;从窗外的景色来看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因为夜幕里充斥着各种颜色的灯光所以这里应该是在「城市」里;如果将视线移动到屋内的话,窗边是「贴着亚麻色壁纸的墙壁」,下方是和令人感到温暖的壁纸不太搭配的深蓝色「瓷砖」;壁纸靠近窗户的一侧有一些边角翘了起来,灯光时亮时暗,这样的话房间应该称作「老旧」。不远处摆放着让人一看就回想起上个世纪的有一些掉漆的深棕色木质桌子,桌上摆放的外观经过精心设计的电子钟却很有当代的感觉。这一天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四日。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一个「节日」。在这一天「欧洲区」,「大陆区」和「合众国区」的大多数居民都不再需要工作,因此城市秩序需要更大的成本来维持;出于节日的需要,城市的电力需求可能会明显增加,在过去的时代里可能会有停电的风险,不过近些年来随着供电技术的进步停电事件已经变得相当罕见。

毫无违和感地闪过无数类似的短句的少女,突然间发现了异常。

为什么。

明明是刚刚获得意识的新生儿,为什么像是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呢。

随着矛盾的发现,整个世界崩塌了。首先是触觉的消失;明明前一秒还躺在某种硬质的东西上,这一刻就像是浮在虚空中一样;试着活动四肢,明明在视野中确认到了手臂在如预想一般运动,从身体里却没有传来任何感觉;正在这样恐慌时又猛然发现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了。无论如何努力捕捉周围可能存在的细小的声音都没有用;回过神来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白色。意识向肌肉发出「眨眼」的指令,却不能确认到眼皮究竟有没有运动,眼前所见也毫无变化。下一个消失的是「意识」。

 

不对。不是这样的。

 

窗外的街道是温暖的黄光。正是圣诞节的气氛最浓的一天,对面楼下的店铺的玻璃橱窗外贴满了圣诞主题的贴纸。有几颗树上缠绕着小灯泡连接起来的发着各色的光的电线,像是散落在不远处的星。冬日的空气有水汽的气息,总觉得再过不久就会有闪着光的白色羽毛从空中飘落。落在地上的雪花一定会变成七片亮闪闪的碎片。不由地将手伸出窗外,比起温暖的室内来窗外零度的空气更有真实感一些。再数十秒就会有一片流星落在手心,接下来地面就会变成适合驯鹿行走的纯白的模样。真的是这样觉得的。

身后传来奶油的气息。是刚刚结识的Creator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品尝人生中第一顿晚餐。深深吸入一口平安夜的空气,又轻轻地吐出来,白色的雾气在眼前散去。将窗户重新关上,玻璃上凝结出一层淡淡的水雾。用刚刚获得触感的手指在玻璃上画出简单的图形,仅仅是这样两条曲线就可以包含某种意味,人类创造的东西实在是奇妙。转过身来接过Creator递来的晚餐,是被夹在两片蛋糕之间的涂满奶油的草莓。奶油淡淡的甜味和未成熟的草莓的酸味混合在一起,作为人生中首度体验的味觉似乎也不错。

将松软的蛋糕咽下,奶油润滑的感觉仍然残留在舌尖。不知不觉间感受到的味觉就只剩下了奶油的味道。说起来奶油的味道究竟是什么;是这种滑溜溜的感觉,还是不知怎么形容的奶香和甜味的组合呢。

从味觉的消失开始,世界开始了崩溃。

 

不是这样的。

 

调动所有的记忆仍然有所欠缺,再加上一点想象力和直觉才可以将整个故事补完。出于这样的想法,构建出无数种可能,仍然觉得与真实相差了一点。这样的话就再次从头开始回忆。总觉得头脑的状态有什么不对,是昏昏沉沉的吗,还是在失控地高速运转呢。能将这两点毫无违和地统一起来的东西,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是梦。」

令TPSS没有想到的是首先说出结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梦境之外」的某个声音。

明明不记得之前有听到过什么人说话的。

如果抛开梦境不谈,也明明不记得在这个初次见面的世界里还认识过什么人的。

但是,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的声音。

再次想起来了。奶油蛋糕。平安夜的灯光。亚麻色的壁纸。老旧的房间。蓝灰色的长发。Creator。「理想」。

理想?

是的。在那个梦境中,曾经听到过这样的话语。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在梦境结束后就被快速遗忘的东西,好想快点想起来啊。

在通过残存的回忆构建出的无数种可能的梦境之间存在着的共同点。

触觉并没有消失。在梦境结束的那一刻,用力地握着自己的左手的那个人。声音的主人。好疼啊,即使不握得这么紧我也会不会忘记的啊。

接下来,终于整理好回忆的TPSS睁开了眼睛。

 

「是梦。」

有着蓝灰色长发的少女再次重复了这样的论断。

梦境是会在醒来后的几分钟内干净地忘掉的东西。正是不会在清醒状态下浮于认知表面的意识构筑成了难以解释的梦境,按照这样的观点来看过不了多久那些记忆就会被重新封存在某个触及不到的地方的吧。也许多年后的某个平安夜,偶然走向窗边的TPSS会在一瞬间生出些许怀念的感觉,绞尽脑汁地回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遇到过相似的情景而难获答案,最后将其归因为「也许某一天做了什么奇怪的梦」,仅此而已。

但是,为什么如今的脑海中,唯有那个梦境如此鲜明呢。

如果之前目睹的仅仅是沉睡时编制的无聊故事的话,TPSS又是在什么时候怎样获得的意识呢。

「Creator。」

几乎是本能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与梦中的Creator有着相同的外貌的少女正靠着床脚坐在床下的地面上。与梦境中深蓝色的方形瓷砖不同,如今伸出手就可以碰到的地面上铺着的是毛茸茸的地毯。地毯上的图案已经经受过长年累月的磨损而看不清楚;四周的墙壁上也不再是亚麻色的壁纸;处处是细小的坑洼的白色墙壁将TPSS和身旁的那个人两人身处的空间与其他房间隔绝起来。整体来看这里的布置相当精致;大概相当于TPSS身高一半高度的吊灯,看起来介于写实和印象主义风格之间的挂画,白色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过,照射在TPSS身边的床单上。房间内相当温暖,但又和冬天的暖气带来的热量有着本质不同的感觉。

TPSS从床上起身,开始运动还不太熟悉的身体。如果人类的婴儿也获得了和大人一样完备的意识和充分的知识的话,面对自己还幼小柔弱的身体,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与此同时背对着TPSS的少女也在摸索着从地面上站起来。

好奇怪。明明是「大人」,却总觉得在动作中透出一种比自己还不习惯当前的身体的感觉。像是彻底地通了很多次宵之后的样子吗,还是说像是其实正在抽泣一样比较好呢。

从只能看到背影的角度,并不能知道那个人这时是怎样的表情。

好在意。

 

在梦中见到过的被称为Creator的人终究不是什么熟悉的关系。如果把那个梦境作为获得意识的标志的话,也就是眼前的人和自己之前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失去了前一晚之前的所有记忆之类的只有在丢人轻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这样的话就陷入了更加两难的境地;突然说出「我不认识你,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吗」之类的话的那一刻对面的人绝对会愣一下然后哭出来的吧;但想要扮演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也太奇怪了。这样想着的TPSS完全无法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早餐上,结果变成了企图用刀将带着不详的绿色的三明治样食物切开却将一整片面包弄到了地上的事态。

TPSS一瞬间手足无措,伸出还拿着刀叉的手想要将面包片捡起来。虽然已经变得不能吃的面包片重新入手,刀叉却又从地毯上滑过,原本沾染的绿色的酱汁上又覆盖了一层来自地毯的不明物质。TPSS观察到这一点,同时拿着面包片和刀的手举在空中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是Creator哦。」

「…?」

虽然知道是餐桌对面的少女想要对自己的疑惑进行解释,TPSS还是觉得这样的突然解说过于突兀。

「是B3LYP。那么今后也请多关照。」

总觉得对方是用反复练习过很多遍的流利语言部分抵消了突然打破寂静带来的不适感,但细想的话这句话无论是语境还是语法都显得很奇怪。B3LYP,吗。

这时B3LYP已经走到了手臂仍然举在空中的TPSS身边,将手中沾满了地毯上的灰尘的刀具换成了新的餐具。TPSS回过神来后看到的仍然只是背影。紧接着,与外观还只有十三四岁的TPSS相比高大不少的少女从地上提起一个在TPSS眼中同样尺寸不小的手提箱,走向门边,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向着TPSS的方向稍稍转身,长发挡在少女低垂的头和正向着B3LYP张望的TPSS之间。提着箱子的少女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与打开门锁的声音相比,门关上的过程毫无声音。

TPSS将手中的食物放下,从窗外张望。蓝灰色的长发的影子在楼下一闪而过,几乎就在一瞬间消失了。

不辞而别,吗。

感到不解的少女的目光在楼下的街道扫过;这时她注意到了街角处大概是为了让转弯的车辆看清转角对侧的情况的圆形的反光镜。

是她。将箱子放在脚边,蹲在地上,表情再次被完美地遮挡住了。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TPSS回到餐桌,将刚刚被放在盘子里的三明治放入口中。下一刻舌尖传来的味觉让少女暂时忘记了那些与Creator有关的令她在意的事情。

这辈子都不会再吃那些颜色会让人想到芥末的东西了。

TPSS一边大口喝水以求从味蕾的烧灼感中缓解出来,一边重新走向窗外。镜中被称为Creator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TPSS重新坐回沙发上;柔软的沙发像是吸去了少女感受到的重力一样,不免让她重新想起那个以这种感觉作为结尾的梦境。用失去了重量感的手指按下电视遥控器的按键,是以「今天是四月一日」开头的新闻节目。

完全听不进去。

感官消失之后剩下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四月一日在人类的文明中有着特殊的含义。将无论是精心编造还是临时起意的谎言不动声色地传播给身边的人,如果被相信了就大笑出来;而即使是有着全球影响力的大型企业,作为其管理者的人物在这一天偶尔也会穿着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的熨烫得整整齐齐的西装坐在摄像机前宣布一些令人镇静的消息。正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日期,这些人口中分量可能足以改变世界的话语也会变得真假难辨。

例如作为独占各个领域的巨头的HK-S公司宣布将全球总部从欧洲区的范特霍夫搬迁到本底区的某个不知名的海滨城市,这样的事情。相比起来,随后播报的人事变动对普通人来说就不是那么有趣了。虽然在路边三三两两散步的女子高中生之类的听到沿街店铺里有人外放的这种新闻节目可能也会像「这种怪物集团随随便便就把高层全都换掉真的没有问题吗」这样议论,但紧接着可能就会得出「如果不是今天的话就差点相信了呢」的结论。虽然过去也有过几次类似的事情,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年一些大人物参与到四月一日的小学生狂欢里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惯例。对此也许称赞那些控制着世界运行的人的心态变得年轻了一些会比较好。

然而不管怎么说,会享受这样的日子的更多的是刚刚来到世界十年左右的小孩子。自认年龄为24岁的B3LYP,从来也没有什么兴致投身于编造引人上钩的圈套这种事情。仔细一想即使想要尝试一下也想不到要骗过的对象,B3LYP本人似乎对这种事情也可以大方地承认。

但是,如果要她承认在这一天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问心无愧的话,好像也是不可能的。

在怎样的情形下才会长于让思想在回忆和回忆延伸出的无限空间里漫游呢。当头发全白的老人坐在被午后的阳光照射的摇椅上时。热恋中的年轻人抱着手机独自坐在桌前时。上下班都要在高峰期挤地铁的现役社畜在床上翻来覆去并发现已经是凌晨三点时。以及B3LYP行走在雨夜的小巷里时。

四月初的雨没有盛夏时那种暴虐的感觉;距离从冬天的大陆季风中脱离还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雨夜的天气有些寒冷。充满液态水的空气寒冷的感觉,与几个月前温度达到零下的干冷空气又有所区别,不过哪一个会让毫无防备地走在其中的人感到更加不适也不是什么容易判断的事情。明明上午天气还十分晴朗,从午后开始云就开始聚集,天色全黑后雨滴就不间断地落了下来。被几个小时前的阳光欺骗的少女没有携带雨具,吸满水的头发每一根都像是膨胀了起来,直到和沾附的雨水分不清边界;再在雨水的胶黏下纠缠在一起,对皮肤施加可以感觉到的重量。

即使是城市正中的区域也存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段。行人往往会被高大的建筑物吸引住眼球,绕着不知总面积相当于自己的住房多少倍的大楼走来走去寻找入口,却无法发现被这些建筑物夹在中间的狭长通道。不明人形将自己的出现地选在这里,似乎透露出一种「想要吸引一般市民的注意力却还没有做好准备」的复杂心理。明明只要从这些巷道里稍微走出几步就可以暴露在人流之中,却就是在犹豫着是否要踏出这禁绝的边界线。而现在这个时间即使在主干道上露面,可能也不太会引起什么骚动了。距离下班的人潮从附近的建筑中离开已经过了许久,接下来可能出现在这附近的一般只有会在凌晨离开工作地点的加班族;这种情况下,站在以吸引人类目光为主要行动目的的谜之人形的角度考虑实在是不利。

看到了。这种时候需要思考的就不再是「自己的四月一日究竟有没有说谎」这种无聊的问题;B3LYP从披在身上的被水湿透的衣服下方取出某种沉重的机械,按照已经进行过无数次的操作规程按下了某个按键。消音器和雨声的共同作用下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仅仅这样还不够;B3LYP保持着突进的姿势进入建筑物的阴影下狭小的空间,再次将刚刚的动作重复了多次。

这种时候是最轻松的。

下一处已经是在很远的市郊了。B3LYP躲在一些堆在墙角的旧木板之类的杂物下方确认好不久前做好标记的地图后毫无延迟地跑动起来。在这个时间要迅速而不引人注意地长途旅行的话搭乘地铁也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重要的是在郊区的地铁站下车后能否找到合适的交通工具。虽然还不太清楚B3LYP是用什么手段获得必须要应对的谜之人形的位置信息,不过看起来绝对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就做几次的轻松过程。出于这种考虑,地图的时效性就显得特别重要。即使制作地图时目标位置再精确,晚一个小时到达就毫无意义,因此必须抓紧。

仍然是重复过无数次的过程;虽然一开始还需要思考不少东西,熟练之后就几乎变成了机械的动作。结果即使毫无差错地在沿着最优路线移动,还是会止不住地思考一些让人头痛的话题。

正因如此,少女注意到了某些差一点就要忘记的事情。

机械地向着最近的地铁站跑动的B3LYP停下了脚步。低着头转过身子,面对着身边的树木在犹豫着什么。刚刚开始发芽的树枝在和雨水的接触中不住地摇动,一些聚集起来的雨水有力地落到地面。少女向着湿滑的树干伸出手臂,一部分重心转移到了树木上。几个小时的雨水冲刷还是没有洗净树干上的泥土,浅褐色的水连同剥落的细小的树皮沿着指间的皮肤流下;但并不是令人厌恶的感觉。比起墙壁之类的东西,可能还是这样的刚刚从冬天苏醒过来的树木更能带来安心感;即使并不是什么粗壮的大树,就算是看起来是前一年或是什么时候刚刚栽种的也没有关系。

B3LYP的嘴唇有了轻微的动作;紧接着少女改变了方向。有着玻璃幕墙的高大建筑,白天反射着太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而在这样由雨水带来的雾气蒸腾的夜晚看起来又是那么柔和。将用粗糙的布料制成的朴素外衣披在身上,掩盖住危险的机械,从上到下都在流动着雨水的少女向着亮光的方向走去。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即使是这种时间也有新鲜烤制的食物出售,带着原本泛函少女的机能所不必须的令人羡慕的气味。刚刚烤制的金黄色的外皮上夹杂着少许褐色,B3LYP不禁伸出了手指想要看一看这样的外皮被碰触之后是会软下去还是会给手指带来坚实的感觉。除了糕点之外B3LYP还买了一把雨伞;现在的少女手中的已经不再是淋湿也无所谓的东西了。

十几分钟后,B3LYP重新回到了这一天开始时离开的房间门口。身上的雨水仍然在大滴大滴地落在地面;少女将伞收起放在门外,等待雨水滴落的声音消失后不出声响地将门打开。房间的角落里黄色的台灯亮着,灯下却不见人影。不知应该怎样面对的那个人此刻正睡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里。

没有去看名为TPSS的少女此刻的表情;B3LYP将给TPSS买来的晚餐放在桌上,转身重新离开了。

看来今后的时间感要调整一下了。

 

即使从一开始就具备了足以被称为「了解」这个世界的知识,当真正驱动还不太习惯的身体,观看第一次看到的景象时,还是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不过比起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世界的真实样貌,摆在TPSS面前的还有一些更为重要的问题。

「当前的处境就像是被流放在孤岛上的船员,吗。」

观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的TPSS尝试总结现状,但很快又对上述结论提出了否定。并非在航海中失事而手足无措地来到孤岛的水手,而是从睁开眼睛的第一天就发现正身处孤岛的现代人。用现代人形容也不太合适,毕竟TPSS是带着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全部技能的;那么算是降生于孤岛的天才探险家吗。想到这里的TPSS稍微笑了出来,虽然这并不代表她对现状感到满意。

如果要对人类的本质这种终极问题进行认真的解答的话,不同的人恐怕也会给出不同的答案。当然也会有许多人根本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即使是以电视采访之类的方式进行提问,在街道上随机找到的路人大概十有八九也会厌烦地走开。那么为什么坐在这里的TPSS会无论如何也想要回答这样的问题呢。

不对不对至今为止的思路都太过跳跃了。究竟是为什么从现状总结一下变成了某种奇怪而困难的问题的呢;原来如此,当思考方式真正运作起来时原来是这种感觉。想到什么东西的同时下一个关键词就会出现,「接下来不跳到这里就不行」这样的感觉会将头脑完全压制,接下来就会走到不知哪里的方向。是在「记忆」中不存在的体验呢。

重新回到人类的本质这样的问题。如果一下子回答不出来的话就这样考虑好了。关于人类的认知是如何建立的这样的问题。当然是通过对外界信息的收集了;看到身边的每一个同类都在用右手写字而自然地去锻炼右手,如果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只能使用左手的国家大概每个人也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自然。接下来是从某一个时刻开始了对「自身」的定义。虽然「眼前的世界为何由自身看到」这样的问题即使是有过数十年的经验恐怕也难以回答出来,总之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类的意识就会超出所收集到的信息。而这样的超越在某一个年龄段达到了顶峰。

就是现在这样的阶段。

「参考系,吗。」

下一个关键词出现在了TPSS的意识中。

那么,当偏偏是处于这样的寻求自我定义的愿望达到顶峰的阶段的TPSS,带着未曾见过任何参考系而建立的完备认知,出现在孤独的荒原上时。

正在观察着自己的作为这个世界的绝对主人的TPSS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重新走到窗边;窗下是工作日白天的街道,大概是位于老旧城区的原因并没有什么行人。既说不上宽阔也说不上狭窄的道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维持着在城市中算不上快也绝对不慢的速度,没有任何停留。车辆行驶的声音并不响亮,但也没有安静到难以分辨的程度。雨夜过后的道路还残留着一点水迹,不过看起来很快就会干掉。是多云的天气,云将太阳的一半遮挡起来,明明有着可以感觉到的风,云却像静止一样,太阳光的明暗毫无变化。

街角仍然是圆形的反光镜,镜中是空荡荡的街道。被雨水冲刷过的道路连可以想象的不洁物都没有。

对了。那个人。

虽然有梦境中的时间流速是真实世界的数倍的说法,在逐渐变得模糊的记忆中曾经和那个人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即使一度自然地生活,带着笑容从她的手中接过什么只记得有着奇妙的香气的东西,却还是觉得那个人好远。当她真正出现在眼前时就完全说不出话,从那天早晨开始也没有怎么见过,要说是怎样的人的话实在是说不出来。但是啊。

虽然存在感淡薄以至于思考到出神时就会忘记那个人的存在,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重新想起那个人的事情。

例如房间里奶油的气味。

例如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枕边的带着一点水迹的毛绒玩具。

例如从来没有在「对这个世界的知识」中出现过的流行小说。明明是会若无其事地做出芥末味的黑暗料理的人读书的品味却不差,难道是做挖掘新人作家这类工作的吗。

一边留下这种痕迹一边又表现得像是有意拒绝露面一样,也太狡猾了。

发现自己笑了出来的下一刻,TPSS转过身子,呈现出背朝窗户的状态。

好像也并不是没有参考系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TPSS眼中的「另一个人」回到住所的频率开始增加;也逐渐有过几次见面的机会。但是即使在无人的时候再多次地想到她,TPSS仍然没有办法好好地向世界中的另一个少女打招呼。不过从B3LYP的行为来看,想必对方的感觉也是相同的。通过在地板上画出不知从哪里摘抄过来的奇怪图案来召唤出一见面就会以主人相称的美少女终究是只会出现在缺乏常识的青春期笨蛋的妄想中的情节;如果承认Creator和被造物的关系的话,一方是在日常生活中突然被插入了新角色,另一方则是不明不白地被安排到某个场景中,实在是两人都不会很舒服的剧情。

但是,虽然这样类比对B3LYP不很公平,被囚禁在阴暗的地窖里的人质和将她关押进来的凶手之间的感情有着比恐惧和愤恨更加复杂的成分,这样的事情也是存在的。TPSS是这样总结她对「另一个人」的态度的。「但是哪里会有连把餐点递来这种事情都像是会消耗巨大的精神力的超害羞恐怖分子啊」,在做出这种总结后TPSS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合理之处,但实在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说法。

不管怎样,即使是很久之后,她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在这一天会做出向房间另一边带着像是不安的表情的喝茶少女发出「要出门走一走吗」的邀请。就连当时是用怎样的语气说出这种突兀的话语的都已经不记得了;每次预感到将要回想起自己还曾做过这种事情时都会立刻用随便什么东西来将注意力转移过去。但是。

明明如果真的回忆下去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抗拒幸福是本能的一部分,是这样的吗。

 

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才会突然间让事态变成「和明明经历了一周多的时间却还连正式认识都算不上的人一起出门」这种样子呢。

从TPSS的事后回忆来看,那时的她甚至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自然。关于「意识的所有权究竟在哪里」这种带着宗教色彩的问题,TPSS的观点基本上是无神论的,尽管如此她也无法理解做出那样的举动的自己当时的心态。一些人会用量子世界的微小涨落来解释一些在意识未能察觉之处发生的变化,TPSS同样不喜欢这种看起来与自己太过遥远的叙述,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有一些事情完全就像是任凭着某种存在的摆布一般发生的一样,至少这件事是这样。一定要回想那时的心理的话,大概是「无心理」吧;既没有考虑过正在说出的话语的含义,也没有认真检查那时的自己的心;和出现在世界对自己造成的投影之中的另一个人一同站在门外时的瞬间大概也和一个人时没有什么不同。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害羞,没有尴尬,也没有孤独。这样的瞬间和独自坐在墙边看着天花板上的光线从白色一点点变成暗黄再一点点消失的时间根本就是完全相同的东西,是生活原本的样貌。

也许其实也有着某种微妙的不同,只是在那一瞬间当光线透过角膜时或是声音穿过耳道时,那种新的质感被什么东西过滤掉了吗。

「参考系」之后的关键词是「屏障」。

 

走在B3LYP身后的TPSS还是第一次离开自己的住所。刚刚走出的是一座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大约有二三十年历史的单元楼;不过在迅速新陈代谢的大城市这种建筑反而不太常见。没有电梯的七层楼房从顶层走下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楼下是随处可见的水泥地,楼门口附近的一块似乎是刚刚重修过的,颜色看起来和周围明显不同,也平整一些。踩在水泥地上的感觉和踩在地毯上有所不同,习惯了在柔软的纺织品上行走的TPSS的感觉就像是想着前方还有楼梯却一脚踩在地面上一样,不过仅仅两三步之后就习惯了这种感觉。室外的阳光被薄而均匀的云层遮住,但气温已经比室内高出一些。路边的树木仍然透出干枯的感觉,但已经有某种形式的生命在尝试突破干燥的外皮。如果在回忆的过程中从推理的角度来构建的话,当时应该是这种感觉吧。

然而事实是,平静地发出了邀请的TPSS平静地走在街道上时,连这些变化也没有注意到。

明明是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就像是已经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几百万年一样,那样的感觉。

就像是。

在除了自己的身体之外都是一片淡薄而毫无起伏的白色世界里生活了不知多久的居民的手中出现了一瓶墨水。「如果想在其中添上什么色彩的话就使用它吧」被某个声音这样告知的时候,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

「未曾见过的东西终究是画不出来的」会这样想吗。

还是会用「世界原本不就应该是纯白的吗」这样的话语回绝呢。

墨水瓶从已经习惯了在没有重量的世界中摸索的手中掉落,瓶中的颜色四散开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少女看到的却并非世界的一角变成了白色以外的东西;颜色并没有停留在某处,而是向着无限远处扩张,在无限的空间里越变越淡,留下的仍然是纯白的世界。

少女用全力睁大眼睛,努力分辨眼前的颜色是否发生了变化,却发现沉浸在无尽的白色中的眼睛早就失去了对颜色的感知。在视野变为纯白的同时,身体的存在也变得缥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将整个世界切割一般,感官与身体的联系不复存在。「世界原本的样子」这样的关键词还存在在意识中,但无论眼睛如何转动都只能看到完全相同的纯白的少女已经连纯白是怎样的颜色都忘记了。下一刻。

强烈的光照射在眼中。四月中旬的太阳从破开一角的云层中穿过照射在街道对面的建筑的窗玻璃上,又被反射到TPSS的眼中。重新确认了感官的存在的TPSS发现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是简单的蛋筒冰激凌;稍微有一点碎掉的蛋筒中是纯白的奶油;「纯白的世界原本的样貌」中存在的另一个人则正握着另一只手的手臂。视线向着她的方向看去时B3LYP稍稍侧过脸去,将手轻轻地放开。等重新转向这边时B3LYP正大口地吃着冰激凌,是满足的表情。

所以啊。为什么就是不能把真正的表情露出来呢。

从刚才开始就是无心情状态的纯白世界的居民再次想到了那个从一开始就在意的问题。一边跟上B3LYP加快的步伐,一边回头向着正在远离的房屋重新看去。房屋一共有七层,被多年的尘土弄得稍微有些暗淡的白色墙壁的顶端就是和B3LYP同住的房间;不知是墙皮年代太久还是什么原因,房屋的外墙有一些细微的裂痕。这次的少女将几分钟前没有注意到的景象认真地记了下来;逐渐开始发芽的树木,斑驳的水泥地,受过雨淋的墙体上微妙变化的色块,就连同楼的人家窗外晾晒的衣服在微风中摆动的角度也是。

 

即使是在那件事之后,纯白的世界里仅有的两位居民之间仍然存在着微妙的距离感。在Creator不知所踪的时间里,被强加了一整个世界的少女偶尔也会走出门去。会站在楼下的墙边透过反光镜观看路过的每一辆汽车以相同的速度通过,会计算两辆车通过的间隔来打发时间,而就连那间隔的秒数也总是没有什么区别。会靠在不规则的石头和水泥堆积起来的墙壁上将后背加热到觉得快要融化为止,会坐在不远处的公园的石凳上等待漫长而炽热的白天过去。想起再穿过几个街角就有卖冰激凌的小店,想要走过去却总是在还有几十步的地方停下。太阳落下时的天空是被暗红色包围的紫色,时而干燥时而潮湿,说不上令人不适也绝不是什么舒适的环境。在这种时候路灯会整齐地亮起,不论是哪一天都有那么一两盏发出的光比其他的暗一些。这时走回房间的话手上会有一种黏糊糊的感觉,因为每天都是如此所以也并不讨厌。

这个世界里会发生变化的只有两件事。每天日落的时刻,以及那个人的背影。TPSS对世界的构成做出了总结。

背影。

想到这里的TPSS不免会变得悲伤起来。如果抬头看到的是窗外已经从紫色变成全黑的天空的话绝对会哭出来的吧。

所以晚上的TPSS时常会打开电视机;在不同的频道之间来回切换,每个的停留时间是精确的两秒。这样的话只要不到一分钟就可以将所有的频道循环一边,然后再从头开始。电视机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连接起来,前一秒还是用标准的发音进行新闻播报的主持人,下一刻就变成了奇怪的电视剧里情绪激动的中年大妈,再过两秒变成了有冲击力的打击乐器,接下来的则是信号不稳定带来的杂音。

仔细想想也觉得很奇怪,明明都已经是这个时代,有线电视信号的稳定性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吗。

以往那种每个频道的无限循环被杂音打破,接下来无论切换多少次,得到的都只有分辨不出原声的杂音和色彩变得极为鲜艳和离奇的画面。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的少女对这种毫无变化的世界中出现的违和感产生了不满,去电视机前确认是否是信号线松动时才发现了和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对这个房间建立的常识不同的地方。

电视机的信号线所连接的根本不是墙壁上的有线电视接口。像几十年前的风格那样被拧成麻花状的电线显示出像是真正的纺织品一样的质感,沿着墙根不起眼的部分向着房顶延伸,从房顶的一角穿过。TPSS想到已经在这间房里住了不知多久却才是第一次发现这样的细节,觉得有一些诧异。将手指放在落了灰尘的双股线上感受算不上光滑又不很粗糙的外皮对手指的压力;就像是纯白的世界里突然出现的异物一样,不知为何有一种压迫感填充在周围的空气中。

全黑的窗外突然变成了白色,然后重新回到了全黑。精确的两秒后沉闷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要下雨了吗;TPSS明白了那种压迫感的正体。

六月二十二日。这个时代里罕见的通过卫星天线接收信号的电视机失去信号之后,TPSS在黑暗中通过身边的日历确认了日期。明明房间里的装饰除去老旧的因素之外应当算得上是相当精致,日历和放置着日历的柜子却显得违和,看起来就像是摆在闹市区占道经营的地摊上出售的商品中又最为简陋的那种一样,和房间的整体风格根本联系不到一起。虽然很久之前就觉得有一些奇怪,在注意到电视机的问题之后这种感觉又被加强了。

但是这种问题姑且当做是从房屋的老化伴生出来的也没有什么关系;相比之下,B3LYP的行踪则是更让TPSS在意的问题。

即使没有统计过那个人出现的时间,如果在一天中的不同时间段内想到「她会回来吗」这样的问题时TPSS也会凭感觉产生一个大致的答案。如果是早晨的话多半可以怀着「说不定会回来呢」这样的心情等待一下;上午九点之后的白天可以肯定她不会出现;夜幕降临之后偶尔会看到她拖着看起来就又大又重的袋子回来,明明怎么看都快要哭出来了却就是不会向同住在一起的少女露出真正的表情,将房间好好打扫并为TPSS准备好第二天的食物然后很快又重新出发。大致是这样的规律;只是随着天气逐渐变热,见到她的机会也变得更加稀少了。

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在暴雨中过去;从这一天之后,每天在等待那个人中度过的时间会开始缩短吗。

TPSS一步一步地走向窗外。雨水落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连成毫无起伏的一片,雨滴在已经被水完全覆盖的地表溅起的波纹一瞬间就被稀释在连续的水面里。

TPSS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雨。

「去找她吧。」

 

就像那天像是梦游一般地与B3LYP一同走出房门一样,行走在暴雨里的TPSS对自己正在面临的处境也没有什么知觉。夏天的雨水带着与体温相似的温度,流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冷;一开始脚下的水溅来溅去还有些不适应,很快也就变得没有什么感觉了。TPSS并不知道要向哪边走,也完全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只是像没有动力的船只一样随着风向和水流漂浮在积满褐色的雨水的街道上。暴雨下的街道一个人也没有,路边的建筑也都透不出灯光,前方的路灯的光在水面上变得破碎而黯淡。感官消失后的纯白世界连光线都失去了,这样的感觉;喜欢不上却又一点也不讨厌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漂流在昏暗的均一世界里的外观不满十岁的少女终于感到了一点变化。

脚下的东西是什么。

TPSS用快要失去知觉的手将有一半都浸泡在泥水里的「什么东西」捡了起来。对于这个体型的她来说是很重的东西。「沉重」虽然不是令人愉快的感觉,但至少比「无感觉」更让TPSS喜欢一些。

雨水和淤泥附着在沉重的金属制品上,让TPSS的手指有些打滑。这里的光线比刚刚更为黯淡,凭借视觉也难以分辨手中的物品的形状。尽管如此,这种东西的触感已经鲜明到了不需要视觉也能辨认出来的程度。TPSS用双手将捡来的枪支抱住以免它再次落回水中;与自己的身体不同的沉重,与自己的体温不同的冰冷,与自己的皮肤不同的坚硬,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碰到的带来如此鲜明的感官体验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抓在手中才可以。

接下来,向着巷子里转过身去的TPSS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与TPSS一样被水浸透的有着蓝灰色长发的少女正抱着与TPSS手中的东西有着相似功能的机械与什么人发生着战斗。这次见到的不再是背影;世界中仅有的另一个住民,正靠在砖石的墙边大口呼吸着。小巷的另一头则是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影,正向着这边靠近。许多像球形闪电一样的物体从另一端向着墙边的少女飞去;体力不支的B3LYP向着对面的墙体开了一枪,与那些球形闪电不同的是从B3LYP手中的铁块里发射出来的是真正的钢铁。几米外的墙体裂开,砖石的碎片从空中落下,为B3LYP遮挡了大部分弹幕。零散的蓝白色光点从碎石的缝隙间穿过,B3LYP压低身体将它们悉数躲过。然而对于体力耗尽的少女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碎石和泥土在空中张开的墙壁一瞬间就被雨水冲毁,小巷另一端的人影已经接近到了B3LYP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位置。这种情况下。

手中传来的鲜明的感觉再次消失了。重新陷入梦游体验的TPSS用不知是如何做出的动作将约等于体重的十分之一的铁块举起。事后的TPSS再也无法回想起那时的视野里看到的是什么;如果要回忆的话也只有和纯白的世界或是连光线都消失掉的昏暗的世界一样的均一的景象吧。

视野一侧的人影除外。从一开始就存在于那个均一的空间里的异物,世界中的「另一个人」,明明住在一起却总是不肯现身,明明快要哭出来却总是隐藏起表情,明明如果正面相对的话就想要拥抱却只是露出背影的自称Creator的人。

 

事后B3LYP评价TPSS是「天才」。在人格数据里明明没有任何与实战相关的资料,甚至在那之前根本没有见到过泛函少女需要使用的武器,却在几秒内精准地排除了所有对B3LYP的存在产生威胁的人形,能做到这一点的TPSS在那个雨夜展现的实力甚至在B3LYP之上。即使这样,从那之后B3LYP却是这样告诉TPSS的:

「这个世界里不需要做这种事。

纯白的世界,吗。即使是空无一人的纯白的世界也有很多需要去做的事情,你要做的仅仅是找到这件事。

所以,不要从我这里抢走我的工作啊。」

 

这是TPSS第一次和唯一一次在战场中心亲自操作武器和敌人的激突。直到最后,她也没能理解那天晚上B3LYP在和谁战斗,自己身处的纯白的世界的正体究竟是什么,以及需要找到的事情是什么,这些一个比一个困难的问题。夏至日过后的白昼逐渐缩短,B3LYP出现的时间却不见增加。曾经再次出去找过几次,却总也找不到她的踪影。就这样到了12月;失去了植被的街道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空旷,一天中黑暗的时分比任何时候都多。屋外逐渐从不热不冷的温和天气变成了一出门就觉得全身僵硬的程度。电视机里的新闻报道开始更多地关注HK-S公司的动向,但TPSS对这种话题一点也听不进去。终于在12月22日,TPSS在桌上留了字条后离开了房门。

就像那天的雨夜一样在无人的街道里漂流;很快就忘记了居住的房子的方向,对漂流了多久也失去了概念。冬至日的风带来的寒冷的感觉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就连独自在这种零下的气温里行走都觉得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一年中最短的一天的白昼逐渐流逝,没有灯光的公园上方星空格外闪亮。少女坐在铁质长椅上观察着漂浮不定的星座。

等到隐约可见的新月运行到天空的一角时太阳也就升起了。浅灰色砖石铺就的地面,蓝白色的天空,逐渐变得不可见的星星。坐在纯白的世界正中的少女一点也不觉得累;原本泛函少女的机能就是这样的吧。

只剩唯一的住民的纯白世界里会发生变化的只剩了时间;紧接着太阳完全升起,眼前所有的东西都陷入了静止。就像获得意识的第一天那样,少女心中是怀念的感觉。明明那个时候还觉得那么不安的。

不过。

如果认为时间已经停滞的话,要如何描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呢。

已经因为变得空无一人而格外亲切的世界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这个不需要感官的均一世界的正中坐着的TPSS重新获得了感官。是有什么人出现在身边的感觉;是透过空气的流动传递的触觉,然后是温度感。世界中心的少女不需要视觉也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轻轻地转过头来。Creator正和她一样安静地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Creator。」

B3LYP没有回应。她正靠在微微生锈的白色长椅的椅背上,闭着眼睛。

这次不是背影却换成了睡脸吗。

 

「Creator。」

「嗯。」

B3LYP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着正在被轻薄的云覆盖的冬天的白色的天空。

「这种不热又不冷的天气,我最讨厌了。」

B3LYP一下笑了出来。

「会说出「我最讨厌了」这种话,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与此同时TPSS也笑了出来;和她自己的笑容一样,TPSS知道B3LYP此刻的笑容,绝对是真正的表情。

紧接着,眼泪同时从两个人的脸颊滑落。

片刻后,奶油草莓蛋糕的味道同时从两人的舌上滑过。最初和最后的瞬间以味觉这种奇妙的方式重叠在一起,然后同时消失。

 

世界的外侧会有相同的心吗

 

城市中心的广场是利用许多高大建筑的夹缝中挤出的空间建立的。虽然这种场地算是城市中最能给人带来安定感的公共设施之一,这片广场的建筑风格却像是在提醒游人回想起快节奏的社畜生活一样。仅仅是用整齐的正方形砖石铺成的一片平地中夹杂几片没有经过仔细规划的草坪,又处于四周的大楼的阴影中,实在算得上城市规划中的典型失败案例。TPSS和B3LYP正坐在广场边缘的一处正方形的石凳上;四月中旬温暖的风大概是这种环境里唯一让人心情舒适的因素。

「这种狭窄的地方也能叫广场的话,这座城市的规划师还是让我们泛函少女来做比较好吧。」

有着十岁左右的孩子的外观的TPSS对广场的设计发出了尖锐的吐槽。她的膝上是一本用质地软到一看就不适合用做这类用途的纸装订起来的手写的小册子。

「说起来这是什么啊,生活在四月一日到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少女?这种故事根本不可能理解的吧。」

听着旁边的女孩子毫不留情的抗议,B3LYP从TPSS手中接过被她吐槽得一无是处的册子装进包里。广场上的人向各个方向匆忙地走来走去,谁也没有多看她们一眼。

虽然有着不到一米四的身高和怎么看都承受不起独自生活带来的压力的四肢,TPSS却总是在无意间释放出一种不需要人担心也能生活得很好的感觉。这种气质甚至已经强烈到了让人不由产生「这种和外观完全不符的气质真的不是自信过剩吗」的担心。明明才刚刚获得了对这个世界的亲身认识就完全融入其中,每天都通过某种方式与许多素未谋面的人自然地对话,即使是和B3LYP这样不知怎么地突然出现的角色相处起来也像是相识许久一样毫无不适之处;即使这样说,TPSS与B3LYP的交流也止于每天不定期地喊着索要一些生活必需品而已。

同时满足这种描述的人大致有两类;刚刚获得意识的TPSS并不是会整天出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并总是与认识的人在各种意外的场合相遇的现充;她的基本人设是可以在同一个房间里居住和宇宙的寿命一样长的时间的那类。将整个房间的温度湿度等各项参数24小时维持恒定,然后在全部时间里在房间的同一个地点里做完全相同的事情是TPSS的理想;因为晚上没有日光所以最理想的光照强度是房间的灯光那样,因此白天过于强烈的阳光总是会引起不适,但如果去拉上窗帘的话又和维持固定地点的信条不符所以索性放着不管,TPSS就是这样的设定。所以当B3LYP喊着要不要出门时TPSS干脆地拒绝了。

如果想看这座城市的样子的话明明有比走出门外方便得多的办法;只要在屏幕上按下一些按键不就好了吗。

即使是B3LYP本人,在这之后也很难想象当时是用什么方法说服TPSS和她一起出门的。是「不出门的话就没有晚餐」这样的威胁吗;又好像是「看到了停电通知」之类的灾难性事件?总之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不过走出门外的TPSS表现得反而像是真正的现充,看起来将线上交流的经验迁移到三次元生活中也并非传闻中那样不可能。

顺带一提,由于要为将自己的房间作为世界的全部的TPSS准备生活用品,B3LYP也养成了24小时在屋内待机的习惯。「如果没有必要的每日采购的话绝对也会变成她那样子的吧」B3LYP对此保留着充分的担心。

不过这样的生活也很满足了。

回房间的路上天色已经变暗,路边的空气中聚集起成团飞舞的小虫。TPSS由于身高原因不用躲避也能安全从中穿过,而B3LYP的皮肤上则不可避免地粘上了一些黑色的细小生物。B3LYP轻轻地将它们擦掉;这些生物的触感因为过于微小而显得柔软,但如果以它们的大小而论的话想必它们也是有坚固的骨骼的吧;黑色的颗粒在手指和皮肤的缝隙间滚动,B3LYP为了不让它们感受到疼痛而想尽办法让动作轻一些。

「明明自己也不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却还担心它们吗。」

B3LYP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TPSS的质问。根本不知道疼痛是怎样的感觉却畏惧着疼痛,也畏惧着给其他的什么存在带来疼痛,仔细考虑的话当然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存在着不知含义的词汇却每天若无其事地使用着,说不定当知道真相时就会迎来世界观崩塌的一天呢;只不过在多数的日常生活中都无意间将这些担忧过滤掉了。

除去这种事情以外,用手指拂去这些人畜无害的飞虫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是转眼间就会忘记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如果说对这种感触没能保有记忆的话也说得通,但在某些瞬间也正是这些事情会触发某些特殊的感想。例如这时的TPSS所想的大概就是「这会不会是自己第一次注意到会有飞虫在身上粘附着呢」。

当然在B3LYP的一生中几乎全部的阶段都是没有时间去注意这种事情的。那么如今的与以往都不同的阶段,就显得极为奇妙。

结束发呆的B3LYP追上已经对回家急不可耐的TPSS。夕阳刚刚消失在远处的山中,天空呈现从浅蓝到紫红色的均匀的渐变。天气刚刚开始变得温热,湿度还没能随之上升;在几天前才开始重新生长的植物将在缺乏水分的泥土里被封存了一整个冬天的空气输送上来,呈现出一种特别的气息。B3LYP此刻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今后将会怀念的是怎样的气息;是这种闻过一遍就绝对不会忘记,又只有亲自闻到过才能理解的特别的气味。

即使熟练地掌握人类的语言,对在怎样的语境下应该使用怎样的词汇一清二楚,也从来没有对人类的语言所能包含的信息量感到贫乏,此刻的B3LYP仍然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描述心中的感觉。可以脱口而出的语言也好,刚刚被批判得体无完肤的作画也好,如果都只是世界的一个维度的话。

B3LYP正在体会的感觉,同样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正确描述出来。

不完整。观众。玻璃墙。B3LYP的意识中出现了一些毫无连贯性可言的关键词。仅此而已。

推开房门,日落后的房间是一片均匀的暗,凭借从窗外反射进来的微弱的光却又能看清想要看清的每一件东西。按下灯的按钮,和白天的日光比起来微不足道的白色灯光均匀地照射着房间的各个角落。TPSS重新回到自己的居所;B3LYP坐在窗边,玻璃窗外越来越暗直到变成全黑。窗玻璃上映出B3LYP的侧脸和背后白色的光斑,玻璃上一点点白色的圆形的水迹清晰可见。

所谓的世界,指的是什么呢。

是眼前的无光的小房间和带着水迹的玻璃窗吗。

是在钟表的指针转到某一方位时就会重新被行人充满的狭小的广场吗。

是不远处的门后由另一个人的生活所引发的现象吗。

是那个孩子口中的纯白的空间吗。

「那个孩子」。

 

黑暗的房间另一面的门后,TPSS正面朝天花板躺在床上。用于将她和世界联系起来的物件被随意地扔在一边,漆黑的屏幕和没有温度的外壳像是很久都没有启动过一样。台灯暗黄色的灯光斜照在她的身边,衣服的褶皱产生无数不规则的阴影,与她的身体的影子连在一起扩张成难以分辨的形状。灯罩在极近处遮挡住一半的灯光,投影到天花板上变成了占据天花板四分之一大小的圆形阴影,又在墙角被折叠,使得一整面墙都比正对灯光的那一面暗出不少。少女稍稍移动一下身体,身上柔软的纺织品改变形状,床单上影子的形状随之变化。一部分影子又从床单上滑向墙边。向着空中随意地伸出手,稍稍变形的影子相应地出现在被照成黄色的墙上。紧接着手臂重新落回床单上,墙上的影子消失了,紧贴着手臂下方的位置出现了暗色,受到挤压而凸起的床单反射着少许光亮,像是影子有了发光的边线。

整日闭门不出,靠着同住的Creator完成与外界的物质交换,这样的TPSS其实并没有太多可做的事情,也并不是因为喜欢这样才持续着这种生活的。统计一天的时间分配的话面向电子设备的时间的比例可能连三分之一都不到;望着天花板一遍遍观察着早就看过无数遍的墙壁的细节,计数着房顶每一块不规则的凹凸,或是像现在这样通过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模式把玩影子,才是TPSS的生活的主要内容。对于TPSS来说,世界的每一部分都是一样的。世界上的70亿人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即使个性有所差异,靠呼吸和心跳来维持生命,将饮食和睡眠作为每天必需的部分,通过不同的渠道与其他个体建立联系,通过观察其他的个体而对自身建立认识,或是在这样的围观中从其他个体那里复制一些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来填充到自己不知何处的地方,这些特征都不会有区别。在屏幕上围观别人的生活和坐在街角静静地看着陌生人走来走去没有任何不同,都不过是从随处捡到的废弃玩偶里扯出棉花塞在自己家破旧的沙发里这种事情,而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就连沙发本身的结构都一无所知。也许原本是完好的沙发,却一定要用剪刀将布料剪出一个口子出来,然后将从不同的地方拼凑出来的质地不一的棉花塞进去;如果塞不进去的话就将原本被填充在里面的海绵扯出来,然后将这段海绵扔在地上等待其他人捡起。如果是居住在人迹罕至的街道上的话也许几天之后还会回到无人路过的路边对着原本是自己丢在这里的素材感叹道「明明是这么好的东西是谁把它遗弃在这里的」这样的话然后转身离去。无论在哪里都在做这种事的话,停留在这样的房间里还轻松一些。

所谓的世界,指的是什么呢。

每个人都是相同的生物。每一天都是相似的季节。如果是对这些一无所知的人类婴儿的话说不定会觉得是一个有趣的世界,但是如果是从获得记忆的一开始就掌握了在地球上立足所必须的全部知识的TPSS的话。

那么如果不是地球呢。

缺乏行动力的TPSS第一次想到这种超出常识的事情时不由得嘲笑了自己一下;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关于宇宙人的渴望。

泛函少女这种就在几年前还是无人能想象的超高仿真度的人工智能原本也不是什么常识内的存在,为什么过去的TPSS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

 

果然还是算了吧。

已经穷尽了人类对宇宙学的全部知识的少女做出了结论。

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与少女的愿望相悖的定理;只是在筋疲力竭中度过了几个月的少女选择了放弃,仅此而已。

虽然就对信息的处理能力而言将泛函少女和人类相比可能并不合适,但不可否认TPSS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才华是惊人的。如今的TPSS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知识的顶峰。论及那时无意间想到的小小的愿望的话,已经不可能有能比这时的她更加接近的人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放弃。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不想继续下去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天黑得很早。距离夜晚最长的一天才过去不久,这一天的人类难免会产生「刚刚从午饭后的睡意中恢复过来不久就要面对夜幕」这样的无力感。然而从大陆区那边流传来的传说却让全世界的人类在这一天有了可以期待的东西。B3LYP和TPSS正在众多被小灯泡装点的店铺之间穿过。明明是第一次走在平安夜的街头,TPSS对这样的感觉却有几分熟悉。路边原本就显得乏味的千篇一律的人工树木掉光了叶子,却被灯泡缠绕,发着金色的光,产生宗教传说般的感觉。相比之下街边店铺门口塑料制的圣诞树反而显得廉价。两人换上了圣诞老人一样厚实的衣服,外套内侧的绒毛露在外面的部分随着两人的步伐摇来摇去,全然没有冬天在寒风中艰难前行的样子。

走在后面的B3LYP并不很清楚TPSS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TPSS一点点变得愿意走出房间;虽然一天中大多数时间仍然会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但不知不觉间两人互动的内容就超出了生活用品的交换的话题。也许原因并不重要;B3LYP对这种变化感受到的只有欣喜。

回过神来时十岁左右体型的少女已经走在了前方很远处。B3LYP从人群中钻过追上前去;TPSS停在商店街的出口,面向前方的道路。前方与商店街内部已经是不同的景象;离开出口后节日的气氛迅速变淡,视线的尽头已经只剩下了和平日里一样的稀疏的路灯。唯一能看出与往日不同的是道路上的车流量似乎稍多一些。

这一瞬间B3LYP好像回想起了什么。

即使是在欢快的交谈中偶尔也会走神然后忘记上一瞬间想要说的内容,这样的感觉。如果继续说下去很快就会连刚刚对话中出现过不连贯这样的事情也忘记然后开心地说下去;多数情况下如此。但等到谈话结束时又意识到好像缺少了什么,这样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又好像,不知不觉间误入了一场宴会,在被巨大的闪着光的吊灯照亮的大厅里接受了主人的邀约,宴会结束时十二点的钟声刚好响起,众人渐渐离去只剩一人坐在灯下看着满地鲜花,这样的感觉。

B3LYP下意识地抓住了TPSS的手臂;身旁的少女没有预想到这样突然的行为,脱离了面向远处连路灯的光都要黯淡下去的群山发呆的状态。TPSS小心地回过头来确认着一边的Creator,感到不解的同时发出了邀约。

两人向着灯光渐暗处走去。

 

城市的灯光照射不到的山里,半山腰的一处平地处,B3LYP和TPSS坐在光滑的天然岩石边望着星空。已经是路灯的灯光覆盖不到的位置,冬天的星座清晰明亮。

「平行世界里的今天,我和Creator也会在这里吗。」

「平行世界?」

B3LYP对宇宙的结构这种全世界的物理学家穷尽毕生努力都难以理解的问题知之甚少。虽然平行世界也好世界线也好都已经是许多通俗作品里的陈词滥调,它们的正体究竟是什么仍然不是B3LYP能讲清楚的。而为当前的生活感到满足的B3LYP更是没有什么心思去思考这种消耗心力的问题。

「平行世界是存在的哦。」

接下来B3LYP对身旁的少女口中出现的解释就一点也听不明白了。似乎是一种可以通过数学工具证明的存在,但是仅仅是通过一些公式的推演就说明在宇宙之外的某处还有另一个TPSS生活着对B3LYP实在是太过难以理解的事情。即使如此她还是默默记下了TPSS的发言。

「平行世界里的TPSS也是这个TPSS吗?」

面对Creator提出的问题,TPSS感到了困惑。

「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白天总是将窗帘拉起来。唯一一次去广场是在春天。每次打电话都会响铃两秒然后挂断。会在雨天从房间里跑出来躲在沙发背后。最喜欢的冰激凌口味是什么也不加的白色甜筒。曾经被我做的蛋糕里的芥末辣得哭出来。睡觉时偶尔会有泪水…诶?」

「从雨天之后的都在说什么啊…」

「总之。平行世界里的TPSS也是这样的吗。」

沉默。

即使是最前沿的物理学也无法解答这样的问题。

渐渐地星空变得与之前有所不同。如果一直注视着星空的话就会看不出差别,但一旦被短暂的谈话转移了注意力,重新将视线转回天空时就会注意到一些星星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是行星吧。还是云的作用呢。」

「是梦吧。」

「?」

B3LYP轻轻将感到不解的TPSS抱住;在Creator怀里的TPSS闭上了眼睛。

「会有的吧,这样的平行世界。」

听到怀中的少女轻声的论断,B3LYP一下睁大了眼睛。泪水失去了依托,大滴地从空中落下。

「而且。

就是现在。一定也会有一个平行世界里这个我正在出生吧。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B3LYP拼命地摇头;头发缠在一起,有一部分被压在两人之间,又沾上了泪水。

「好想看到。是宇宙人吧。想让她知道。想见到她。但是。

我已经放弃寻找宇宙人了。因为。

我还想继续见到你啊。」

B3LYP将怀中不停地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的少女抱得更紧了。可是手中的触感却没有加强;控制着眼皮的运动让挡住视线的泪水流开,已经快要睁不开的眼前的天空一片黑暗。不只是天空,连身边的树木和岩石都快要看不见了。

「如果要去平行世界里重新出生的话。如果能带着记忆就好了。

果然还是不要带着记忆吧。那个世界里的你的话…

我想继续见到的果然还是现在的Creator啊。」

抱着娇小的少女的B3LYP终于失去了平衡。等到重力感重新恢复时,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水泥地上。身下的地面是新修整的,颜色比周围稍显明亮。前方是一座有着白色的外墙的六层老式居民楼。

再次见面了呢,从四月一日开始,到十二月二十四日结束的世界。

 

下一年的星光也没有更亮或更暗

 

「以上就是你的故事。」

TPSS静静地听完了关于自己的过去的发言。站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墙角里的是从TPSS获得意识以来已经共同生活了一个多月的长发少女,手中持着看起来就不像是十几岁的女孩子能接触到的带着危险的气息的铁块。两人所处的位置是城市边缘随着城市规划的变迁而逐渐被遗忘的废弃住宅区的地下空间。明明已经有多年没有住人,这些被不规则地连通起来的地下空间却仍然保留着电力供应,落满灰尘的白炽灯稳定地发出灼热的光。光线被堆积的杂物有效遮挡,离开门外不远处就重新变成了完全的黑暗。将这里看做合适的据点的不只有两名少女的作战对象;自从几天前的一次行动后废弃住宅区边缘的一小块地下空间里的谜之人形就被完全清除,这里暂时成为了TPSS,B3LYP以及SEP小队的临时驻地。

B3LYP的说明非常简略。明明是从四月一日到十二月二十四日之间八个月之久的故事,又以不同的主人公重复了不知多少遍,却只用三言两语就完成了解说。用词和语气都平淡到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一样。TPSS注意到了这一点,却并没有提出疑问。说到底从一旁的人口中说出的故事也只是在「现在这个」TPSS出生前借用了她的外表和姓名的某些人的故事,再加上这种平淡的叙述风格,TPSS实在没有办法产生什么感触。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会问及这些事情呢。

一瞬间想要回忆起几分钟之前是如何开始这场对话的,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无非是在作战间隙随意找一些话题来缓解无聊,这种场合下无意间提起的吧。比起这些,当前摆在少女们面前的现实问题显得更为重要。

「说回来,关于接下来的作战,你有什么想法吗。」

靠在墙角休息的持枪少女首先终止了跨越时空的话题;TPSS也重新陷入到对这种现实问题的思考。思考的时间没有持续很久;几乎就是立刻她就给出了回答。

「如果从地下不容易突破的话,就从天空正上方攻入好了。」

 

SEP小队的成员共有三名。以将各种意想不到的材料改造成令人大吃一惊的机械为乐的wB97xD,自称为「无装甲自行坦克」并以这种前后矛盾的奇怪称呼自豪,却始终离不开wB97xD为其提供机械指导的CAM,以及自从三人认识以来就绝少出现的LC。虽然大约一两天之前从TPSS那里收到了找到了新的驻地的情报,wB97xD和CAM却并没有选择跟随两人前往废弃住宅区。虽然将TPSS视作老师,又接受着她的指挥,实际上抗命才是SEP小队的常态。「必须完成的任务就尽力完成,除此之外都随心所欲」是她们的信条。准确地说是wB97xD的信条,CAM只是跟着wB97xD一同行动而已。出于这种理念,两人目前所处的位置是在距离TPSS的临时驻地有几千米的一片废工厂。似乎已经停产有一段时间,工厂的大门已经完全锈蚀,让二人有了轻易进入的机会。虽然以wB97xD所能发挥的破坏力的话即使是安保完备的现代化厂房也可以强行进入就是了。

厂房内部的旧设施已经被完全搬走,只剩下空无一物的开阔场地。四周的墙壁还保持着完整,涂成白色的内墙因为岁月流逝而变暗,固定在墙上的安全警示牌四角的钉子只剩了一颗,以至于稍一推动整个金属牌子就可以旋转起来。wB97xD正坐在厂房的正中,面前是一架还看不出形状的半成品机器。整体上是用从各处拼凑来的外观不一的钢管搭成了支架,顶端焊接了一个相对复杂一些的平台状结构。身高还不足以看到支架顶部的少女正踩着底端的一段从支架中伸出的钢管,这样才勉强可以够得到最上方的部分。

厂房的另一端名为CAM的黑长直少女正在操作着一个用银白色的铁皮制成的机器。显然也是wB97xD的作品;在向CAM介绍时wB97xD称这是一台可以同时用于加热食物和喷射灭火泡沫的篝火台。虽然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篝火台会需要喷射灭火泡沫,总之如果能正确使用的话应该会让SEP小队的野外生活质量提高不少。CAM已经将一些事先买好的马铃薯放在了台上,正在摸索点火的程序。

「说起来有多久没有见到LC了呢。」

CAM向远处忙于完成新作品的wB97xD搭话;而后者正在使用身体的极限能力确保在拧紧机器最上方的螺丝的同时将手中的零件维持在正确的位置并保持自身的平衡,完全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CAM站起身向着忙乱的少女走去;wB97xD注意到她的行动,在同时完成三项任务的基础上加上了第四项工作,开始向CAM喊着「快回去好好照看篝火台」之类的。虽然wB97xD用尽全力地喊话看起来像是即将变成紧急的事态一样,对CAM来说这不过是经常发生的事情;wB97xD并不喜欢其他人靠近正在工作中的自己。正因对wB97xD的这种了解,CAM对自己正在采取的行动有着十足的自信。

随着CAM的接近,wB97xD的动作变得愈发激烈。CAM走到支架前的同时张开了双手,准确地接住了因为同时在做的事情过多而失去平衡掉落下来的wB97xD。后者在她的手臂间激烈地挣扎,挥着手里的金属零件要求CAM将她放开,而CAM只是将手轻轻放在她的头顶等着她冷静下来。

不知为什么,这次wB97xD挣扎的时间格外长。因为怀中的少女一直喊着篝火台的事情所以CAM将视线转向了那边,这时的她看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刚刚还在她的操作下毫无反应的篝火台早已燃起了火光,准备作为午餐的马铃薯变得焦黑,也在释放着细小而跳跃的火苗。CAM惊叫一声终于将wB97xD放开,向着篝火台的方向跑去。但是很可惜虽然偶然间触发了点火程序,第一次使用wB97xD制的两用篝火台的少女并不知道如何将火焰关掉;这时她想到了篝火台喷射灭火泡沫的功能。

「…不会灭火泡沫就是为了这种场合准备的吧!!」一边这样喊着一边在操作面板上寻找与灭火有关的按钮,却始终没能找到。马铃薯烧焦的部分正在一点点扩大,这种情况下的她已经没有时间细细阅读旁边几十页的操作手册,只好向着另一边已经重新爬上支架的wB97xD求助。后者的回答与敲击金属制零件的声音混在一起,再加上空旷的厂房传来的回声,让CAM难以分辨清楚;总之好像是「最右边的按钮」之类的。

按下按钮的同时并没有发生CAM预想中的事情;从机器中喷出的并不是拯救午餐所必须的灭火泡沫,而是足以将一边的少女吹飞的强风。原本正在台面上燃烧的马铃薯被突然的强风吹到空中然后散落一地,而燃气燃烧产生的火焰也被大量空气吹起来。不幸的是燃烧并没有停止;虽然一开始火焰被吹散,很快就又重新燃烧起来,在强风下变成了一米多高的火柱;因为风速过大的原因火焰的形状呈现出规整的圆柱体,如果忘记当前的事态的话竟然有一点壮观。

「是隐藏的第三模式哦。」

「怎么还有第三模式…是不是还会把时间倒回一个小时啊?!」

「嗯也可以考虑。」

「快来看一看怎么灭火啊!!」

「现在的话就只能这样了。」

CAM听到了金属转动的声音。向着wB97xD那边看去,发现机械师少女已经从支架上下来,刚刚正在操作的顶端平台上已经被安装了一根比其他位置都粗的钢管,前端已经对准了正在喷出快要抵达天花板的红色光柱的铁皮设施。

「不会是…」

「对建筑用机枪Decomposer。」

「…快停下来啊!!!」

「放心只有一发子弹。比起这个你可以离得远一点吗。」

虽然对现状一点也不满意,在机枪的威胁下CAM还是听从了wB97xD的建议离开了篝火台附近的位置。

「再远一点。」

等到两人都已经进入了wB97xD认为的安全区时厂房的天花板上已经被火柱烧出了一个明显的黑斑。CAM看向一边wB97xD的方向;明明十几分钟之前还看不出原先的支架最终的模样,现在整台机器从外观上看已经是如假包换的重机枪了。与在图片上看到过的类型的区别可能只是这台Decomposer采取了更加碎片化的可拆卸设计,以及在支架上加装了一些方便身高只有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的主人操作的脚踏板之类的结构。紧接着它的制造者开始了发射;如她所言机器上并没有安装弹链,唯一的一发子弹是手动上好的。

短暂的听力丧失之后,前方墙边的火柱连同曾经被CAM寄希望于为两人提供良好伙食的篝火台一起消失了。刚刚被火焰灼烧的墙壁再次受到了重创;原本放置着篝火台的位置附近出现了一道整齐的沟槽,完全像是刀具在蔬菜上切割出的那样。沟槽不仅存在在子弹爆炸点附近;直线状的切痕沿着地面延伸直到墙与地面的接缝,然后折向墙内。地面,左右两边的墙体以及天花板,切痕沿着直线绕了一圈后重新闭合构成了一个标准的长方形。如果整个厂房是一块长方形的马铃薯块的话,刚刚的子弹引发的效果就是用刀具在马铃薯块上干脆地穿过然后抽出,这样的感觉。

「对建筑用弹,不错吧。」

在对眼前的现象震惊了几秒之后CAM重新意识到了现状。已经变成了焦炭的马铃薯散落在地上沾满了灰尘,仅存的还有挽回余地的几块又正面接受了对建筑用弹的冲击,今天的午餐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虽然很想哭出来,因为发生的事情太过不合常理反而已经没有办法做出回应了。

看到CAM的表情,wB97xD从支架上下来,捡起了爆炸中心被对建筑用弹切割的马铃薯块带到了她的面前。对建筑用弹的冲击在马铃薯上制造出整齐的切面,将烧焦的部分完整地切去了。切面暴露出的部分被火焰加热变成了微黄色,散发出正常食物的香气。

见到CAM仍然不知道要如何反应的少女又从不远处的废墟中捡回了一小片原本属于篝火台的部分。

「那么接下来演示灭火泡沫的使用方法。虽然只剩下了这一部分但是应该还可以用才对。」

「不要再演示了请让我到外面重新找回常识!!」

看着受到了惊吓走出去的少女的背影,wB97xD叹了口气,然后按下了灭火泡沫的开关。

「明明是战斗系却连这种事情都接受不了怎么行。」

下一刻,从wB97xD手中的残片中喷出的泡沫占满了厂房的地面;被烧焦的马铃薯又被不明液体浸泡过,失去了作为食物的最后资格。

「泡沫喷出太猛烈好像也不行呢。」这些设施的作者坐在Decomposer的脚踏板上,双脚离地避免被泡沫弄湿,面向着厂房的大门。午后的阳光从厂房外安静地照射进来,又在泡沫表面被扭曲,单看泡沫的部分像是几百年前作成又在空气中一点点改变了原有的质地的油画。看够了这样的景象的wB97xD从带着锈和油漆的痕迹的金属结构上跳下,开始为如何将这种比自己身高高出不少的设施搬运到几公里外的位置而感到头疼。她有着不会为这种问题困扰很久的自信;从事后的回想来看她的自信并非没有道理。因为仅仅两三个小时之后,她和她的最新作品就出现在了正确的地方。

 

废弃住宅区正中原先有着密集的低矮旧楼的位置如今出现了面积和高度约等于一层住房的露天凹陷。即使是可以用于建设坚固的住宅的材料,一整块砖被用力摔在地上的话也会变成许多不规则的碎片。然而当前的情形是,某种谜之冲击无视了砖块本身裂痕的走向,将构成地上部分的墙壁的砖石整齐地切割成了无数立方体,又在立方体的基础上经历数次斜切,变成了每一面都是规整的三角形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形状。每一块碎片都规整到可以毫无违和感地作为几何学的教具。水泥地面经受类似的冲击,也变成了无数细碎的三角形。随之暴露出来的是在几十年前曾经被这座建筑过去的主人用做杂物间的地下空间。

这一现场斜上方的矮楼则在这种冲击中完好地幸存了下来。这些建筑建成之处大概有着红色或褐色这样温暖的外表,如今经过不知多少年后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色彩。不久之前的冲击带来的粉尘漂浮在空中,从中心的地下空间看去周围的建筑重新获得了鲜艳的土黄色。站在楼顶的wB97xD正在逐步拆卸制造出这样的景象的Decomposer.与此同时又「再怎么说我也是女孩子吧。这种东西不是太重了吗。」这样在电话里向着不知什么人抱怨着。

「喂国际电话很贵的吧!!」在远处的另一座旧楼的窗边CAM正向本次作战的核心位置观望。虽然听不到那边的机械师少女在说什么,作战已经结束的状况下和TPSS联络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可以准确地猜出她的通话对象。SEP小队的另一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没有怎么见过的叫LC的少女。现在是在大陆区吧?好像是叫海森堡的地方吗。明明总是见不到,wB97xD和她的通话却总是非常自然,是为什么呢。

没有不自然的道理吧;不然那孩子就太可怜了吧。

阳光一点点变暗,少女回过头去,自己的影子出现在窗口映出的明亮的平行四边形的正中。身后的炮管将明亮的色块整齐地分成两部分,是静止的影子。

 

天花板被完全击碎的后果是这部分地下空间内的电力供应彻底中断了。TPSS和B3LYP站在下午由习惯远离这两人的机械师少女制造出的空腔内部,通过使用电池的手电筒制造的光亮对四周进行调查。虽然说是调查,B3LYP却并没有过多地表现出搜寻什么的样子,反而像是在自家摸索那样轻松地取出了想要的东西。将从半破损的墙壁旁散落的杂物的抽出的一叠纸张递给TPSS后,B3LYP关掉了手电筒。

「还是有一点照明比较好吧。」

B3LYP没有理会TPSS的建议,而是想着正上方看去。上方的石块和泥土被从地面完全削去,留下长方形的空洞。缺乏生气的建筑群在夜晚没有一点灯光,相应地星光变得比平时更加醒目。

「所谓的一番星指的是哪一颗呢。」

虽然对Creator的行为感到奇怪,TPSS还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天空呈现出均匀的黑色;还没有完全适应黑暗的眼睛看到的首先是微弱地反射着月光的淡淡的云;云的附近像是有一些光点,但当视线转过去之后却不再能看到。

「明明每一颗都这么暗,从中却要排序选出最亮的一颗的话,要选哪一颗呢。」

「只是在地平线下方吧。」

「要到后半夜才会运行上来吗。」

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星星在白天是看不到的吧。」

TPSS对这种常识性问题不知如何回答。

「现在是四月。也就是白天会越来越长呢。」

「到夏至日之后能看到星星的时间就会增加了,Creator。」

「年年如此?」

「年年如…」

肯定的回答快要结束时TPSS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你知道庞加莱回归吗。」

「每经过一定的时间就会回到原点,这样的物理现象吗。」

「就连宇宙都会有一天回到初始的状态然后重新开始。究竟要过多少年呢。

如果是钟摆的话一两秒就够了。是太阳的位置的话也只要一天。可是啊,第二天的太阳总是会和前一天不同。如果等待一整年的话,太阳也许会和之前的位置更加接近一些,可这时的太阳已经不是一年前的太阳了。

就连位置的复原都要这么久的话。

如果想要将一个人的心复原的话。

如果想要见到已经不存在的人的话。」

听到身旁的少女这样说着,TPSS却仍然站在原地。在那个既不冷也不热,既没有鲜艳的色彩也没有黯淡的色彩,既没有灼眼的光线也没有令人看不清眼前的暗处,即使被赋予了墨水也不知要描绘出什么的均一的纯白世界里是没有这种对TPSS太过遥远的烧灼一般的感情的。

即使如此,她还是伸出了手。并不是向着身边被称为Creator的生物,而是向着自己的前方。

「比起从一开始就出现在纯白的世界里的Creator,我对这个什么也没有的世界还要更加亲切一些。Creator说的我都不能明白;说到底我和Creator也只是碰巧出现在同一个世界中,又没有其他的选择,所以从一开始就只能共同生活下去并视作正常的存在。所以我没有去理解Creator的立场。」

「是吗…」B3LYP不知为何却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除了一片白色以外什么也看不到。我身处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不知道除了空无一物的白色之外还有什么是可以存在的。这样很无聊吧。说不定我连无聊是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你比我知道的多一点;但是你也告诉过我,我们都有着知道含义却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词语吧。所以,我说的东西你会理解;可是你说的东西我却理解不了。我把这样的世界视作正常;说到底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正常的,因为不会再有其他的东西了吧。

但是,如果你知道还会有什么其他的东西的话。

你看到的东西就是我想要看到的东西吧。」

长久的沉默。

「说起来,你是从哪里听到的庞加莱回归这种东西?这并不属于「在这个世界生存和工作所需的常识」吧。」

「因为我认识过一个对这种知识很了解的人;她看到的东西也是我想看到的东西呢。」

一瞬间,TPSS想起了几个小时前从B3LYP的只言片语里听到的东西。张开嘴唇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B3LYP擦了擦自己的脸颊,重新打开了手电筒。是比若隐若现的星光刺眼得多的强烈的白光。

「好亮。」

 

这一年中最短的夜晚之后又过了不知多少夜晚。不知是如何度过的,也没有去回想过,当注意到夜晚的长度重新一点点增长时已经是很久以后。明明每天所做的都是不同的事情;前往不同的地点,制定出不同的计划,与不同的人相遇然后离开。盛夏的风带着从橡胶轮胎上剥落的干掉的泥土的气息,晚秋的风带着从开裂的树皮上飞散的微湿的泥土的气息。既不冷也不热的空气,既不刺眼也不黯淡的阳光,明明每天都不是这样的,但是就是没能留下什么记忆。所以,当注意到昼夜分配的格局已经变成了午后的困倦刚刚减轻时太阳就已经落下时,分散在房间里的少女们在惊讶之余也没能生出什么其他的感慨。

甚至连为什么大家会在这个时间一同出现在这间位于七楼的房里,少女们也无法回答出来。

「Creator。照以往来说的话,我们现在不应该还在野外吗。」

「那种只有被冻硬的泥地的地方吗,你会怀念那种恶趣味的场所吗。」

wB97xD正坐在窗边的桌上,将背部靠在墙边。原本是深红色的木桌在越变越暗的光线中已经很难分辨出颜色;其宽度正好容纳wB97xD的身体。手中的易拉罐原本的内容物早就被喝完,此时已经完全干掉,即使将易拉罐倒转过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一直被握在手中所以有了与wB97xD的体温相同的温度,相应的结果就是易拉罐的主人也无法从手心的温度感中确认罐子的存在。不过这样并没有什么关系;少女也没有用这个易拉罐来消解自己的无聊的意图。手握住易拉罐,易拉罐轻轻地立在桌上,视线面向的是快要变得什么也看不到的窗外。窗户上的泥渍比起第一次见到时当然是增多了,但是对那个时候没有太深的印象所以也不觉得增加了多少。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过眨眼以外的动作,所以听到TPSS的话语后立刻做出了反应,可惜这之后再也没有人就这个话题继续了。

那种一直以来习惯了的场所,好像也并不只有被冻硬的泥地。如果是夏天的话应该有不少及腰高的野草,行走在其中会有像是浸过水又干掉的毛衣和胶带互相摩擦那样的感觉。到了冬天这些野草仍然没有消失,仍然是那么坚硬,或许是像地面一样被冻硬的;这样冷的天气里,它们的生命也会被冻住,所以才不会凋谢,偶尔会这样想。

所以仍然不知道为什么如今会回到这所房间;明明没有收到过什么指示,却像是梦游一样双腿不自觉地动了起来。明明正在行走,却像是仍然停在原地,发现这样的状况后又想着既然没有停下来的理由不如就继续走下去,就这样走到了这所最初的房间里。明明觉得是奇怪的事情,却又不想去思考究竟是哪里奇怪,所以自然地接受了这些事实,当发现这个地广人稀的世界里其余的居民也都一个个出现在眼前时虽然觉得有一点不可思议却又没有不可思议到一定要弄清楚原因的程度。就是这样的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的一天。

说起来今天好像也没有那么普通;窗外已经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凭借黑夜中残存的一点点视力仍然可以分辨出楼下的街道中有一些平时少见的人造物。注意到这一点便可以回想起这一天的日期。

「这个时代还会有在平安夜停电的事情吗。」

屋内陷入全黑后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人做出了反应。CAM点燃蜡烛,立在地板上。即使有烛台,在盖着地毯的地面上安放蜡烛也总是有着引发火灾的危险,但是谁也没有提醒她这件事。在SEP小队中最为冷静的CAM当然也不是需要被提醒这种常识的人物,在这里她却似乎有意忽略了这一点。蜡烛的火焰静止在空中,黄色的光在wB97xD身旁的玻璃窗上明亮而不自然地反射,可能是因为玻璃窗不干净的原因有一种从雨水和汽油中先后穿过,又扩散在夏日不流动的河上方特有的雾气里的感觉。

散落在地板上的手机屏幕发出亮光;是LC发来的短信。长期以来行踪不明的LC没有在这所房间里现身的事实反而为当前没有什么奇怪却又确实无法理解的事态增添了一点真实性。

「奥雷亚诺的弟弟的名字比他的哥哥稍长一些。」

「旋转起来的是镜子。」

「dipongo」

TPSS将手机捡起,用毫无变化的语气读出屏幕上的文字。意义不明的文字和看不出是什么语言的字符混在一起一条条地发来,在场的人却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谜之短信终于停下来后又过了一会,收到了LC发来的新的信息。

「呀刚刚睡着了发了什么不要在意!!」

半睡半醒间的梦呓吗。

「说起来总觉得今天很奇怪呐。从白天开始就比以往安静很多,网络上也没有什么动态,就像全世界都睡着了一样。」

虽然LC一直处于行踪不明的状态,SEP小队的其他人对她的身份也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大家是知道的。与直接参与作战的wB97xD和CAM不同,LC的主要任务是通过在网络社区塑造人设来对人类社会的动向施加影响。似乎是被称为vtuber的东西;如果广受欢迎的网络偶像公开谈论某个地方发生的事件的话,相应的地区的人员流动也会有相应的变化,大致就是基于这样的观点的工作。

听到新的来信的同时,似乎有人察觉出了什么异样。

「LC现在…是在大陆区吧。」

大陆区并不是一个可以带来明确位置信息的概念。这个由几乎一整个欧洲大陆再加上一直到西伯利亚的广阔地域组成的区域足足跨越了七个时区。好在这里的少女们都知道LC的位置是在大陆区西端遍布着照不进阳光的森林的寒冷山区。所以。

如果少女们当前的住所正处于圣诞节前一天的深夜的话,这时的大陆区明明应该正是冬天短暂而珍贵的白昼中阳光最为温暖明亮的时间才对。所以,「从白天开始」是什么意思呢。

TPSS正要编辑短信要求LC确认当前的时间,却看到一直站在墙边的B3LYP走到了烛光前方。B3LYP的动作产生的空气流动终于让火焰稍微摆动了一点,这点摆动让墙壁上B3LYP的影子剧烈摇晃。紧接着,B3LYP不是以指令,而是以邀请的口吻发出了请求。

「来写一封信吧。圣诞老人也好,神也好,平行宇宙里的自己也好,想写给谁都可以。」

明明是毫无「编外少女的领袖」气质的发言,却没有让众人表现出意外。所有人都自然到不正常地接受了这一提议,各自找出手机或纸笔来完成这一工作。只有wB97xD表示想说的话只要在心中默念就可以了而没有做出什么肉眼可见的行动。

片刻之后,TPSS将手中的纸折起,放在了前方不远处的桌上。立在地毯上的蜡烛发出的光线并不足以照射到桌子上方的空间,折起的纸张陷于奇妙的黑暗中。

「要不要开一下窗户呢。」

这样建议的CAM并不是觉得房间里的空气过于闷热;至少TPSS是这样觉得的。当前的温度无疑是正合适,身处在其中既不会发抖也不会流汗,恰好是让人无法察觉到空气的异物感这样的程度。即使是这样,TPSS却也觉得如果将窗户打开会更好一些。

坐在窗边的wB97xD不情愿地推开了窗。冬夜特有的寒风从窗外灌入,所有人都因骤降的温度而露出由生物体的本能决定的不加掩饰的表情。尽管如此,TPSS却并没有对打开窗户的决定产生什么不满。

除了刺骨的寒冷外,打开窗户的举动还带来了另一种谁也没有预想到的结果。被作者完成后随手置于桌面上的信件被从窗外来的风吹起,向着地面上烛光的来源飘落。快要被风吹散的烛火被信纸整个地盖上,房间里失去了全部的光。片刻的黑暗很快就结束了;火光从纸张中穿过,又一点点扩大,在安静的房间里燃烧的信纸发出不规则的轻响又落在地毯上。火焰在经受长时间摩擦而又缺乏清洁从而变得松散的地毯上方燃烧,却又没能进一步扩大,终于熄灭,变成缩成一团的深色灰烬,边缘成一线的红光也不出声地消失。少女们观察着整个过程,也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TPSS再不能说清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刚刚还那么鲜明的寒冷的感觉仿佛转眼间就不再能感受到了;红黄色的火焰和绿色和紫色的残像叠加在一起,逐渐覆盖了整个视野。不再能分辨真物和残像,视野中只剩下不断跳动的叫不出名的色彩。先是奇妙的转瞬即逝的图形,随后图形的边缘逐渐模糊,不可能相容的色彩完全融合在一起,变成了已经无法被称为颜色的程度。

运动着嘴唇,却无法确认嘴唇有没有真的在运动;感受不到喉咙的振动,也没有声音传来。不知道想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听,只是用尽力气地想要模仿发出声音的感觉;可还是什么也做不到。TPSS的意识就这样消失在了被消去了一切色彩,遮断了一切感觉的正在变得除了混沌的白色之外空无一物的世界里。

 

但是,B3LYP是记得的。

或许是几个小时前,或许是九个月后;在不再是单向流动的时间里分辨前后都没有意义。既不是已经发生的过去,也不是将会发生的未来;随时间流动而不断延伸的纸带的首尾被不知是谁恶趣味地连接在一起,就在那样的捉摸不透的时间之环上曾经存在过的无数12月24日的午夜中最近的那个。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的那个夜晚里,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的那些孩子们用尽力气说出的话语。用心传达的东西才不需要借助五感来接收;一定是「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带来的超越五感的知觉,B3LYP是这样解释正在体验到的现象的。

「终于可以了吗。」

「这样就好了吗。」

「请记住…会再见的吧。」

「不要这样。跟我一起来吧。」

「想要再见。」

「要等多久呢。」

「会记得吗,下一个世界的我。」

「会一直继续下去吗。」

「这种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但是。」

「在害怕。」

「想要留下来。」

B3LYP将双手支撑在房间的墙壁上;地面上铺满了落满灰尘的地毯,正中摆放着熟悉的桌子。桌上空无一物,不远处还没有用过的蜡烛整齐地摆放在角落里。

「取出来啊。」

「时空变换的不动点不是可以从其他世界中自由取出任何存在的物质吗。」

「那就给我取出来啊。那些孩子们,那封信,那时的世界,不都可以取出来吗。」

什么也没有发生。

四月一日的太阳一如既往地残酷地升起,与十二月相比不过是早了一点。略带红色的阳光在光滑的木制家具处反射,毫无偏见地照射在B3LYP的身上。

泪水从随着时间的纸环的转动而漂流了无数次的少女的脸颊上滑落;少女又想起了不知多久之前的那个雨夜,将自己的体重支撑在流淌着褐色的水的树干上,带着蒸气的雨水从全身滑落的那时。那个世界的TPSS,这时还在吗。

那个孩子正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重生什么的,当然是谎言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如果她真的正存在于某个与B3LYP不同的世界里的话,用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力量不就可以轻易地与她重逢吗。

然后,不带一丝悲伤地将这样的谎言说给Creator听的那个孩子,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呢。

许久过后,B3LYP终于再次确认了确认过不知多少遍的事实。将重心一点点从支撑在墙壁上的双手转移回身体这一侧,将伏下的身子立起来。原本被遮挡着的光线充分地进入双眼,一时无法适应,视线中只剩灼眼的白色。这时B3LYP的背后传来了不可思议的触感。

是和B3LYP一样的少女的柔软的手臂;紧接着还有听过不知多少遍而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应该说有八个月零二十三天不见了吗,Creator。」

被突如其来的故人环抱住的B3LYP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与自己不同,TPSS和SEP小队的众人并没能获得完全体的「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能力。B3LYP可以无视时间的流动而不会衰老,也可以在每个平安夜午夜的世界重置事件中保持完整的记忆,可那些孩子做不到。她们的容貌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改变,身体机能在超过某个峰值之后就会持续下降,就连日常修复都无法阻止,更不用说在世界重置时维持人格和记忆这种事。仅仅能保持自身身体不会随着午夜的到来而归为虚无就是极限,至今为止经历的每一个四月一日都能和「继承了她们的容貌的新的人格」再会已经是极大的幸运。所以,明明接下来会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B3LYP不得不抑止住对过去的全部回忆,装作从来不曾相识一样重新与她们相互认识才对。

「我记得哦,Creator。那么,接下来就一起让今天成为今年的最后一个四月一日吧。」

 

那么,解释一下少女们的作战吧。

开始于4月1日空气中飞散着花粉的早晨,结束于12月24日闪烁着单调的纯色光的夜晚。为了从这样的世界中脱出,所必要的事。

至于是如何得出「怎样的行动才能导致这种无聊的无限循环的结束」这一问题的答案的,作为全部行动的指导者的B3LYP也不知道。只是不断地尝试,一次次地在平安夜的气温变得越来越低时迎接感官消失和重建的瞬间,通过无限的经验积累出的直觉。因为自身直觉的不足而以自己为模板制造出了TPSS,又因为缺乏足够的执行力而制造出了SEP小队的众人;上述就是B3LYP对自己的行为的解释。

只是解释并不能带来安心。

泛函少女是时空变换的不动点。与世界上的其他居民不同,构成B3LYP这一存在的物质和记忆并不会在12月24日的夜色渐浓时消失。即使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与宇宙的寿命相等的时间被折叠在了4月1日清晨的某个瞬间里,她也可以无视这种效应。相应地她的年龄自然会随着时间的重置而不断增加,即使如此她的身体机能也不会下降,自身的存在也将永远保留下去。这样的话,不知多少年后宇宙就会被某种奇妙的物理定律重置回原点,然后带着与现在不同的无限的可能性重新开始,如果相信这种未经验证的理论的话。

即使是所有的人类都不可能亲眼目睹的「时间的尽头」,对她来说也不过是漫长的人生的一站而已。连终点都算不上,无非是以不同的形态反复出现的无数平安夜中的一个而已,这样平常到无聊的事情。

只要静静地等着时光流逝就可以了。

如果这被折叠的时间里的住民只有B3LYP一人的话,不就怎样做都无所谓了吗。

等到注意到时,这片空无一物的世界里的居民却不再只有一人了。TPSS和随后的SEP小队的众人,是在什么时候,出于何种理由出现的呢。

归根到底,「怎样做才能从被折叠的时间里脱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才会开始寻求这种问题的答案呢。

即使是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在经过不知多少次的重置之后也会忘记一些东西。即使是完整地保留下来的记忆,在每次回想时也会被意识无意间选取。从庞大的记忆中切取最方便的一片,将剩余的部分埋藏到更深的位置,再将刚刚的切片放回原位,等到惊呼这些记忆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时原貌已经无处可寻。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只好在每次切片后用随处可见的材料沿着切片边缘的形状将缺失的空间填补。比起留下可见的空缺,用伪造的东西将可能产生空缺的地方填满会令人更加舒适。所以。

「我究竟是为什么才会一路来到「这个」世界啊。」

四月一日。温度,湿度,空气的味道,阳光的强度都和以往的某个四月一日毫无差别。要说的话经历过的每个四月一日都是不同的,相应地每个四月一日都能在「过去的四月一日们」构成的庞大集合里找到足够相似的那个。不算特别冷也不算特别热,不算干燥也不算潮湿;下一个四月一日也一定是这样。纵使经历再多的重置,都只是在不断重复着过去的经验,这样的话。

如果什么也改变不了的话,作为泛函少女的B3LYP为什么要去战斗呢。

想不明白。一开始一定是存在着某种理由的,如今却全然想不起来。

既然这样,再寻找一个新的理由就好了吧。

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才制造出了名为TPSS的人形吗。

真是自私呢。知晓着世界的无聊与残酷,却还要增加承受着这份残酷的人的数量,这样做绝对是有罪吧。

「想要再见。」代替B3LYP承受着B3LYP的罪的一半的人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真心吗。

五感和头脑,超越五感的心,两方得出了相反的答案,要采信哪一方呢。

世界每重置一次,TPSS和SEP小队的众人的人格都会相应消失。如果要结束这无限叠加的罪的话,就只有一种办法了吧。

「为了某个已经被忘记的理由而去寻找出口。」

「为了与曾经存在过的某个人的再会而去寻找出口。」

「为了停止罪责的累积而去寻找出口。」

仍然不知道要选择哪一个作为理由;但是如今的B3LYP已经可以不断地战斗下去了。出于幸福的理由也好,出于不幸的理由也好,既然导向的结果是相同的,就不会再有争执的必要了。

绝对是谎言吧。

只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欺骗自己了。

与毫不知情的「那个孩子」不同,B3LYP对自己作为泛函少女的根本属性的含义有着清楚的认识。「时空变换的不动点」并不是像名字听起来那样抽象的东西;这种不知所云的名字所定义的是使得泛函少女在理论上得以完好地融入全部时代的最重要的要素,同时也是泛函少女被作为应对突发事态的战斗力使用的最终保证。B3LYP是在无数战斗中发觉了这一点;她并不是生活在特定世界线上的存在。

已经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理解这种特性了;当接受这样的现象之后B3LYP的生活方式就变得和遥远的过去里的认知完全不同。虽然连自己也很难用语言描述当解放这一特性时会发生什么,B3LYP相信这是一种「从其他世界线中任意取出需要的物品」的能力。货币,食品,弹药,住房,只要是「存在于无数的平行世界中」的东西,都可以取来使用。关于宇宙的结构这种全世界的物理学家穷尽毕生努力都难以理解的问题,B3LYP也没有什么合理的见解。只要知道这份力量是可以切实使用的就足够了。

这份压倒性的力量,再加上名为TPSS的最出色的战略家和组成SEP小队的最优秀的战士。由以上两方支持着的B3LYP,在经历了无数次世界的重生与终结后,在几乎无限的时间里体验和思考过后,终于对TPSS的提议做出了回答。接下来是TPSS身后的wB97xD,CAM和出现在视频画面中的LC。全员在经历过世界的终结和重生后都或多或少地保留了「上一个世界」的记忆,面临这种前所未有的状况的重生SEP小队终于等来了第一次的再次见面。

「接下来就一起让今天成为今年的最后一个四月一日吧。」

可是,还是失败了。

 

TPSS关于下一个12月24日的记忆并不清晰。只记得是在一片平整的开阔地上一直走着,出发点和目的地都无法回想起来。没有注意身边经过了什么,一部分原因是整个视野都被冻结的空气一般的雪花遮住了。这样想来地面也许也没有那么平整;完全无法分辨是否会有什么东西藏在积雪下。体重负载在厚重的积雪上的声响又被风和飞散的雪粒阻断,除了均一的风声外什么也听不到。冬装包裹着的身体并不觉得冷;而露在空气中的部分正面承受着风雪,产生的只有某种泛函少女偏偏不具备的感觉。这样的天气中夜空通常会由于雪地的反光而显得格外明亮,可惜无数细碎的白色颗粒在半空中来回切割,将全部的光都遮挡住了。无法分辨方向,只是在这样的雪地里本能地走着。

就像除了自己以外不再有任何人居住的世界一样。

是熟悉的感觉。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向前走呢。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向前走了吗。因为没有停下来的理由吗。

对自己正采取的行动感到怀疑的少女放慢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不冷也不热,有均匀的风声却并不吵,光线昏暗但又刚好能维持视觉,这样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最讨厌了。」

是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呢,想不起来。

少女稍稍转过身来,试图重新确认身处的环境。无论是向哪个方向看去远方隐藏在昏暗中的纯白世界都没有区别;正为此感到沮丧的TPSS在脚下的近旁发现了值得注意的事物。先是在视线的一角感到有什么异样;在这片荒芜的白色世界中发现不均一之处的瞬间TPSS首先感受到的是经历多少次世界重置都不会忘记的强烈的违和感。

脚边的雪地中出现的并不是与鞋子的形状相匹配的压痕,而是某种类似文字的痕迹。

雪中的文字与冰制的盐粒高速撞击,接受着残暴的摩擦,不断失去形状,又在新的位置重新生成,像是被什么人操纵着,在被TPSS看到之前永远不会被销毁。

将绝对纯净的水置于当前的气温下,放置多久都不会结冰。均匀的透明的水即使在零下也可以维持原本的形态,直到其中出现一点点最初的不均匀。而当最初的冰晶形成后,整片水就会在一瞬间变成夹杂着无数气泡和裂痕的冰块。

无论哪里都没有区别的纯白世界中出现了异样的同时,TPSS恢复了知觉。早已习惯了作战指挥官的思维方式的少女的第一判断是敌袭,但她并非直接战斗系所以无法做出有效的应对手段,只是将姿势调整到了方便动作的模式。几秒之后意识到什么也没有发生的少女暂时停止了警戒,转而去关注地面上仍然在不断再生成的文字。

「你是谁。」

是问句吗。

TPSS不知如何回答。既不知要作何回答,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让不知身在何处的谜之发问人听到回应。说到底也没有要回答的理由。

又过去几秒,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被读过的文字不再再生,很快就被落下的雪片掩埋消失掉了。

「我是谁呢。」

在只剩风声的世界里,TPSS短暂地低语。只是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却无法给出答案。

在旧的痕迹彻底消失后,雪地上出现了新的文字。不再只有一条;在稍微活动视线的同时TPSS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就像小孩子在雪地上用手指写出的那样的痕迹一已经将自己完全环绕。一旦出现就不再再生的文字有不少已经被埋在雪中,又如同什么人从上空随手撒下的大堆拼图碎片一样叠在一起难以辨认。即使这样,所有文字同时出现在眼前时仍然有一些直通到了TPSS的意识中。

「你在为什么而战斗。」

「你的战斗方法是…」

「错误的。」

「…并非如此。」

「出口在…」

「再去见一次那个人吧。」

「如果你是为Creator而战斗的话。」

「她会把你的Creator带到出口。」

TPSS停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直到所有文字都逐渐消失。降落的雪重新均匀地覆盖了地面,世界恢复了毫无变化的纯白混沌的形态。

「你是谁。」

在重新变得不冷也不热,明明是白色却并不明亮,只有不吵的风声的世界中,TPSS再次低语。

数秒后,通过谜之方式在雪地上制造出字迹的谜之人物再次在空无一物的白色画布上做出了转瞬即逝的回应。

「泛函少女B2PLYP。」

「与你一样是纯白世界的居民。」

「我的Master的心里也在期盼着出口吧。」

「这就是我战斗的理由。」

[你在哪里。]

雪地上没有出现新的字迹。即使如此,通过谜之原理参与对话的人就在近旁的预感愈发强烈。TPSS试着活动颈部的肌肉。用力过大的话会感到略有疲累,用力不均的话头部就会稍微偏离平衡。好像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操纵着由许多肌肉连结而成的精细结构的微妙实感。终于抬起的视线前方一如既往地是毫无变化的色调,被飞雪大片遮挡的视野中完全没有可分辨的形状。

就在那里吗,那个自称叫B2PLYP的人。

同是这个纯白世界的居民,却不能看到吗。

视野中仍然只有各处相同的色调。最前方凭借残存的距离感无法确定是多远的位置处似乎有什么模糊的影子;是有着和雪相同颜色的斗篷的人吗;戴着看不出颜色和纹路的面具吗;与她一同出现的是透明的雨伞还是有着宽大帽檐的帽子呢;手中拿着的是手提箱还是手杖呢。是她的影子吗,还是仅仅是雪地在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影呢。

想要进一步看清时,隐约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下一刻类似的「像是人影的东西」又在其他位置出现,又像刚刚一样转瞬消失。

终于放弃的TPSS蹲下身子,向着雪地伸出了手指。与远看时均一混沌的景象不同,从几十厘米处看去落在地上的雪粒各自反射着不同的光,随着角度的改变有亮有暗。雪被体温加热而融化,细小的水滴与皮肤粘在一起,散发出比雪的反光稍柔和一些的光线。在雪地上留下的文字转瞬间又被新降的雪填充而消失。完成了留言的少女目送着字痕的消失,随后躺在了雪地上。高速降落的冰晶在脸上不断地产生闪烁的触感。

「什么也没有的世界,吗。」

 

「有想向Creator确认的事。」

「世界为什么会一次次地终结又重置。」

「我们为什么要不停地与语言不通的同类战斗。」

「在战斗中取胜,就好了吗。」

「「那个人」,是谁,如今在哪里。」

「出口的位置,真的在前方吗。」

「说到底,为什么要寻找出口呢。」

 

「世界会终结是因为我没能完成那个「人类」交付的任务。」

「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我和那个「人类」尽了最大的努力,却还是没能完成。因为是单一的时空里无法完成的任务,时间才会不断重置直到任务完成吧。」

「任务内容的话,「将因不明原因出现的人形的数量削减至零」,似乎是这样说的。」

「那个人,明明是人类,却比所有的泛函少女还要强。」

「是的。在最初的那个世界里也存在着许多泛函少女。那时统领泛函少女的还不是HK-S;泛函少女的组织方式是与SEP小队相似的。那个人类算得上是队长吧。」

「不论有多少敌人,不论是怎样不利的情况,只要那个「人类」在,都不会有失败的可能。」

「是的。在那个世界里,我们从来没有过败北。」

「不知道。即使从来没有败北,最终却还是没能完成呢。即使到了现在,我们面临的也是相同的情况。」

「那个人的位置,吗。是「人类」的话,在第一次重置之后她就已经不存在了吧。」

 

[将敌对人形的数量削减到零,就可以离开这个漫长的循环了吗。这个世界里的其他泛函少女知道这些吗。]

「我有一种猜想。泛函少女是时空变换的不动点,不会受到时间流逝的影响,随着世界的重置也不会失去记忆,这一点是有条件的。或许是完成度的差异;就像同为泛函少女,SEP小队的大家的外表都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一样。」

[也就是。]

「观察过HK-S编内的泛函少女的行动模式。每一次重置后她们的作战方式都没有表现出进化的迹象,因此,完成度足以在世界重置前后维持记忆的。」

[只有Creator一人,吗。]

数十秒的沉默。

[所以才会有将每天发生的事记录下来的习惯。我们的完成度不足以凭借自己保有记忆,所以需要用什么东西来作为纽带。上一次的最后一天Creator做出写信的提议是出于这种考虑吗。]

「…那时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并没有想到这样做会让你们的人格在世界重置后免于消失。」

[幸运的发现。所以现在已经记录了这么多呢。]TPSS拉开手边的柜子带着的无数抽屉的其中一个,厚厚的写满了字迹的纸张露了出来。

[「再去见一次那个人吧。那个人会将Creator引到出口。」]

「…?」

[刚刚一个自称叫B2PLYP的人传达的消息。]

「那个人,吗。」

「不考虑一下吗,Creator。」

 

是梦境呢,还是上一次的世界终末的瞬间被淡化的现实呢。

在春日的光线中仰望着天花板的TPSS回想着刚刚出现在意识中的对话。上一次世界终结之前的自己在什么位置呢。似乎是一片除了白色之外什么也没有的雪地;是躺在雪地上迎来那个世界最后的瞬间才对的吧。

果然是梦境。

除了那段对话之外,似乎还有什么被忘记的事情。在梦境的末尾,即将醒来的时间里,意识明明是最接近清醒的,明明应该是最能够记得清的片段,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灰褐色,有一点热,闪烁的,摇动的。

是这样的质感吗,被忘记的片段。

心脏并非在一瞬间被抽出。一点点离开体外,从原位上脱离的心脏上生出无数细小的带着与体温相同温度的金属丝,然后熔化成粘稠的液体,在胸腔的空洞里如同蜂蜜一般流动。将某处填充的同时另一处就会产生空隙,完整的巨大的气泡被限制在粘稠物中无法动弹。紧接着血液聚集在那里,产生粘滞的摩擦感,温度一点点上升,又向着胸腔的其他位置四散开去。这样的感觉。

接着出现在意识中的是言语的片段。

「不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就错了。」

「导致世界终结的原因是…」

导致世界终结的原因是。

暧昧的质感消失了;失去了依托的记忆重新回到了那片缺乏起伏的雪地上。

「你是谁。」

这个世界的「我」。这个世界的TPSS,是谁呢。

 

「再去见一次那个人吧。」

又是废弃住宅区中心的地下空间。地上部分一如既往地被机械师少女制造出的对建筑用决胜兵器漂亮地切去,星光透过天花板上开出的整齐的正方形的洞进入TPSS和她的Creator的眼中。TPSS的记忆对上一次正视夜空时间的检索指向的仍然是那个被颗粒状的雪遮蔽的平安夜。刚刚整理完这里散落的纸张的TPSS不经意地说出了那时听到的话语;身边的Creator却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应。

「说不定其实已经经历过无数次庞加莱回归了呢。」

「庞加莱回归?」

TPSS是第一次听到「庞加莱回归」这个词。一定在过去有某个不认识的共用着TPSS的名字和身体的人与这个奇怪的词产生过深刻的关联,在感到疑惑的同时当然也猜到了这种事实。

「每次重置都会有偏差。一开始HK-S只是一个单纯的跨国机械公司,和我和Master都没有丝毫关系;后来泛函少女成了HK-S的部门;又从不知哪一次开始HK-S已经发展成了万能的巨无霸企业。四月一日开始时的住所,曾经有过亚麻色的壁纸,逐渐变成了白色的墙壁,几次之后又彻底消失了,要从其他世界里取出来才可以。所以啊,如果一直等下去的话,其实也见不到她们吧。」

「所以Creator才会战斗至今,如果是这一点的话我是明白的。」

「一旦完成那个任务就可以抵达出口,我仍然相信是这样的。」

「仍然?」

「是梦中见到的。有一个自称B2PLYP的编内人形,背弃了自己的Master呢。」

「背弃…?」

「「Master在抗拒内心的愿望」,她是这样说的。作为人类却知道世界正在不断终结和重置,又不希望从中脱出。那孩子却坚信她的Master是希望见到出口的而独自进行着Master所禁止的调查活动,然后找到了我们。」

「是梦,吗。」

「如果不是梦的话…」

如果不是梦的话,会有多好呢。

「让我去重新见一次自己的Master。她也对我这样建议了。」

「可是,那个人现在。」

「如你所知。人类是无法在世界的重置中保全自身的存在的。」

如果那个人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在12月24日的午夜后的「下一个世界」里仍然以原本的身份存在的那个人,会继续游离于HK-S之外,领导着由编外人形构成的秘密小队。相应的这个世界里将会有另一个B3LYP存在;她会像Creator最初的记忆里那样跟随着那个战无不胜的人类参加对不明人形的作战,然后在平安夜到来的瞬间意识到任务最终还是未能完成,在那个人类面前用力睁着眼睛,看着共度了不知多久时间的人的身影一点点失去轮廓。

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发生。

泛函少女是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经历世界的重置之后自身的存在不会发生变动,也就是同一个世界里只能有一个B3LYP。

TPSS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地完成这些推理的;可是不知为何却再次体会到了心脏被置换的感觉。在被可怕的窒息感支配之前,TPSS提出了另一个在意的问题。

「那位B2PLYP能够保全记忆吗。」

「可以看出她已经足够努力了。但是很遗憾她先天的完成度仍然不足以在世界重置前后保留记忆。」

也就是,从不久前的四月一日开始,世界另一端的某个总是傲慢地观察着自己的Master的意志的少女,正再次从零开始调查这个无数倍于残酷的世界的真相。

「会找到出口的。我用自己的手会找出来的。」

B3LYP没有对TPSS的宣言做出表态,而是抬起头面向星空。

「是春天的星座呢。」

 

所以,要怎样去找呢。

如果在夏至日那天攻破废弃住宅区的话就可以在七月初的激突中取胜。

如果在秋天到来之前来到「花海」的话平安夜那天就不会发生大规模停电。

如果在世界终末之前留下文字的话记忆就不会消失。

有些是亲身体会过的,有些是从Creator的叙述中抽提的。无法计数的重复中积累起的经验,从中归纳出的「规律」也无数次地引导编外少女们在与「过去的任务所规定的敌人」的接触中轻易地取胜。不需要思考,只要将过去取胜的过程不出差错地再现,就不会落败。将这片地区的「敌人」的数量削减至零后再前往下一个地区;还没有过经验的话就继续试错,直到塞满抽屉的纸张里快要写不下的文字可以指引少女精确地完成四月一日到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每一件事。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直到在九个月的时间内不再存在任何的败北。即使如此,还是无法阻止世界的终结。

泛函少女的力量是有极限的。即使在每一次战役中都取得完胜,也不能在世界范围内削去「谜之人形」的存在。是令人绝望,又最能带来安心感的结论。

「从一开始就错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要以什么为出发点构建作战的理论呢。

需要情报。

究竟是什么在主导着世界的运行;是什么导致了时间的不断循环。如果有更多情报的话。

从哪里去找呢。

与Creator口中那个最初的世界不同,这个世界里与谜之人形战斗的不只有B3LYP的秘密小队。在全球范围内调度着最高等级的资源的名为HK-S的巨无霸组织从某一天开始就公开接手了谜之人形事件的对策工作;如果从那里入手的话。

 

「查出了HK-S总部的位置。」

从四月一日宣布总部搬迁开始,这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跨国集团中心的所在地就变成了谁也不知道的极密情报。这种庞然大物的总部不与外界进行频繁的接触是不可能的,然而即使再过不可思议,也不得不承认HK-S新总部的位置确实是极少有人知晓的。仅仅是推测出总部的所在地就花了半年时间;当TPSS将关于此的详细情报摆在Creator和SEP小队全员面前时已是12月24日的凌晨。

今晚零点过后世界就会终结的话。

「综合各种考虑,最有效率的方法是直接侵入总部。」

在世界末日的24小时前开始为众人取得未来,明明是会在那种在量产的地摊故事里作为高潮部分出现的情节,这时却像是TPSS一个人热情过度一样。B3LYP对这一「说不定会带来找到出口的可能性」的作战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电话中SEP小队的各成员也没有做出反应。TPSS无视了这一点,继续开始对作战计划进行详细说明。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只能乘坐飞机;无法期待可以顺利乘坐民航所以不得不求助于B3LYP通过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能力从「其他某个世界」中取出可以自由调用的飞行器。总部具体情况已经调查清楚,是建立在本底区海边的某个会有半年的时间都被就快要凝结成水珠的潮湿空气环绕的城郊的地下结构,将其攻破的方法在废弃住宅区时已经预演过一遍。经过仔细考量后在24小时内完成总部侵入作战并从中取出必要的情报是可行的。

直到TPSS解说完毕,B3LYP没有什么兴致的脸上也没有浮现出更多表情。直到行动开始后与直接战斗系的Creator分开,TPSS都没能确定作为直接相关人的Creator对这次作战是怎样想的。

 

所以啊。连这样都不行吗。

本底区东海岸的亚热带海滨都市的冬天并不比少女们熟悉的地区温暖。从极寒之地的高原出发向着本底区整个大陆的四处扩散的寒冷空气穿过想象不到有多远的距离,直到这里都维持着对本应温暖的海风的压制。HK-S的总部一如既往地依照「远离人群所及之处」的原则建设,不过在这种世界级大都市周边都能找到充足的荒地实在是令人惊叹的事。正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原则,编外人形们直接侵入总部的作战直到开始为止都没有受到什么阻碍。通过各种手段隐藏了自身位置的总部经过Decomposer的空袭已经完全暴露。厚重的泥土被完全掀开,嵌在地下的混凝土板完全粉碎,容纳着HK-S最隐秘部门的地下都市正在承受着来自空中的密集轰炸。明明应当是这样的。

HK-S无论如何都不过是一家规模较大的民营企业,即使与军方关系再过密切能调动的也不过是这个时代人类的全部物力中微不足道的一小块碎片。在B3LYP通过完全体的泛函少女的特质从其他无数世界中取出的压倒性的暴力下不可能有足以应对的手段。明明应当是这样的。

「从上方俯瞰这座地下都市的全貌还是第一次呢。有没有观望人类最后的堡垒的感觉呢。」

站在远处的地面上的B3LYP意识到身后有什么人的存在,却没有做出反应。

无论用怎样的攻击手段都会受到同样数量和强度的迎击。无论从哪里突破都无法对堡垒产生丝毫动摇。已经是极限了。距离平安夜的午夜只剩几分钟的时间,无论怎样做都不可能改变最终的失败。意识到这一点的B3LYP只是静静地站着,注视着远方空中自己从平行世界中取出的弹药与从地下都市中放出的相同的物体碰撞发出的闪光。

「为什么会一遍遍地寻求失败呢。」

为什么会寻求失败呢。

为什么会寻求苦涩呢。

为什么会寻求疼痛呢。

「从来不会败北」,从遥远的某个已经不存在的某时,在那个人的指引下作战时开始就是这样的。每一次作战都会完美地达成目的。清除敌对人形,入手所需情报,这种事情实在是再简单不过。明明是一连串的胜利却导向了全局的不可逆的失败。然后重新开始,直到在下一个平安夜重新确认失败的感觉。凭借无数次重复积累的经验获得对控制着世界运行的因果律的认识;只要这样做就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这样的话,比起所有具体的经验,有一条定律早就最真切地被总结了出来。

「无论做什么都会迎来世界的重置。」

早就被认识到而又隐藏在心底。被埋藏在潜意识中,又作为构建一切行动的基础的定律,其内容在这一瞬间再次被B3LYP确认。

唯有在平安夜将尽之时才能体验到的失败的实感,如今正再一次包围在B3LYP四周。是安心感,是怀念的感觉,世界原本就应当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是未曾体验过的感觉,为什么却会觉得怀念呢。

就好像,这样下去就连疼痛是什么也会知道。

有一点向往。

可是为什么是在这种所有的感官都在淡化的瞬间呢。

整套扑克牌被抽走了一张。「是广告牌」,被这样告知过,却因为未曾见到过缺失的牌的样貌而无法确认被抽走的是否真的是无用的广告牌。「说不定一直以来相信是完整的扑克牌里有一张才是真正的广告牌」,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就再也无法如常地使用剩余的56张扑克了。一瞬间觉得,世界的崩坏是否也是类似的原理呢。

「其实是想要寻找出口的吧。」

如果出口处就可以确认世界的真实的话。

「去找那个人吧。」

再次听到了这样的话语。

「你,是谁。」

「虽然我不记得但是应该曾经说明过吧。B2PLYP,是为了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Master而行动的泛函少女。」

「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呀忘记说明了吗。我的Master如今正在这座地下都市的心脏。」

「…?!」

「她是一个和你一样的人。和你一样不停地说谎,也和你一样期待着出口。明明她是知道出口的位置的。如果是她的话,将出口创造出来不过是呼吸一般平常的事情。可是她在等着某个人;除非那个人来告诉她,否则她是不会行动的。一定是这样的。」

「…」

「所以,去找那个人吧。虽然你也并不是她全然不在意的人,但是她在等的终究不是你。」

「那个人在…」

「HK-S零号指挥部。每一次重置之后世界都会改变一点,剩下的就由你决定了。」

「最后一个问题。包括世界重置的事实在内,你是怎样调查到这种程度的。」

「待在那样的Master身边的话谁都能猜出来吧。不如说Master也好你也好,明明早就知道这种东西还在原地转圈才叫人奇怪。想做的事情不去做的话世界会毁灭的哦。」

身后的声音消失后片刻,远处的光也变成了闭上眼睛后闪烁的残影那样不确定的影像。冬天湿冷的风停了下来,长期站立中肌肉讨厌的酸胀感无意间已经完全消失。即使失去了时间感,这时的B3LYP也可以意识到,这一次的平安夜也要过去了。

 

你是怎么想的呢,TPSS。

所谓的泛函少女,指的是什么呢。

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永远也不会消灭的存在。是什么意思呢。

泛函少女和对世界的真相毫不知情的人类一起过普通人类那样的生活,这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吗。

这个世界上在我们不知道的位置维持着存在的众多泛函少女中,也会有那么一两个过着和我们不同的生活吧。忘记泛函少女与生俱来的使命,和人类居住在一起,用和人类相同的方式填充自己的记忆;平安夜到来时认真地为圣诞树装点上挂饰,又在第二天和新认识的不同的人笑着打招呼。这样的家伙也是存在的吧。

这样的话,她是快乐的吗。

会感到快乐,是因为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吗。

可是,自认为没有放弃身份的我们,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存在的呢。

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从某个已经终结的世界里被扔到这里,延续着已经失去了来源的任务,因为这种理由而想要改写「这个」世界的未来。在找到出口的同时,这些被折叠起来的无数世界也就迎来了彻底的毁灭。我们眼中的世界,仅仅是世界本身;除了自己以外谁也没有居住在其中,在被我们一致地遗忘了的这个世界里的人类看来,绝对是不可原谅的傲慢吧。

索性忘记这件事吧。不知是否还要继续,不知如何继续,甚至不知是否有可能继续,同时却又有无限长的时间来完成的任务,逐渐消失的异乡的世界,如果全都忘记掉的话,是否会产生另一种存在形式呢。

如果忘记这些的话,又要将什么选定为自己的形状呢。

对身边的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仅仅用四处窥视就可以填满可感知的时间;不去做什么事就无法维持生存的话,也就不会在为生存而倾注全力时感到犹豫。如果可支配的是转眼间就会用尽的有限的时间,需要做的事一下子就会把空白的部分填满。但是啊,从一开始就带着对存在和不存在的众多世界的全部知识出生,有着无限生命的泛函少女,要用什么来将这片空无一物的异乡填满呢。空气被包藏到透明的淡黄色糖果里的可爱瞬间,带着奶油味的可爱的记忆,肌肤融化在温暖的阳光里的可爱的触感,都会在无限的时间里被永久地稀释。甜美的水果硬糖溶解在海水里,只剩下被浸透的糖纸,在水流经年累月的冲洗下又布满破损的痕迹。味蕾无数次地品尝着海水的咸味,直到疲劳于无变化的味道而变得什么也品尝不出来。泛函少女不就是这样的生物吗。

所以才想要创造出什么东西。没有土壤,没有水分,被淡薄的白色气体填充,想要从这样的世界里创造出新的东西。想要找到隐藏于白色的雾气中的门,将大门推开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会感到鼓舞。有一瞬间确实是这样想的;可是这一瞬间的决心却还是飞散在了弥散在没有边界的白色空间中。

TPSS。你有什么答案吗;还是你也是这样想的呢。

 

「我们来种花吧。」

「…?」

「在冬天也不会死掉,经过一年之后还能继续生长的花,这样的花即使是我也知道两三种呢。或者是星空仪也好;Creator的行李有些过于单调了。看到星光就会想到某个夜晚,即使是夏天的星座和冬天的星座也会有一两颗星是共同的。记忆才不是那么容易飞散的东西;只要这样做就可以时常与过去接通了吧。」

「要让钟摆回到一开始的位置需要一两秒。要让太阳回到前一天的位置需要一天。」

「要让世界回到一开始的位置…」

TPSS无意识间发出的声音与Creator的话语重合,让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想要与过去接通的话才不需要时空变换的不动点这种让人半懂不懂的东西;风的气息,空气的温度,细微的声音,支离的话语;明明从逻辑上怎么想也想不通两者间有什么关联,却还是会将时间线上遥远的两端折叠起来。

「水仙,风信子,还有…向日葵?」

「…向日葵恐怕不在此列。」

「也是呢。见不到太阳的向日葵会枯萎的吧。不注视阳光就无法维持存在的家伙,吗。」

「Creator…?」

「也许是因为见不到光的话就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吧。如果意识不到就会消失,是这样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对话走向了与一开始不同的方向;泛函少女们的居所里终究还是没有增加任何东西。

 

「第零指挥部的所在地也已经调查清楚了。」

TPSS看到的B3LYP仍然是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只是简单地阅读了一遍就放在了一旁,然后安静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桌子。

「Creator。」

听不到声音,察觉不到温度,温和的光线刚刚将两人所处的空间照亮。未经清理的尘土静止着堆积在地面,桌角处纸张反射的白光单调不自然却又不刺眼。

「这样的感觉最讨厌了。」

听到Creator说出这样的话语的TPSS没有立即做出反应。将桌角的调查报告收起,轻轻拉开一边有着数不清的抽屉的木质柜子。未经打磨的木质之间摩擦的声音响过之后就停了下来。整理纸张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接下来是第二声短暂的抽屉开合的声音。仍然是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的无聊世界。然而B3LYP没有预料到TPSS接下来的行动。

整个房间的空气被振动了起来。主体是某种沉闷的声音,在此之上叠加的尖锐的部分将空间撕裂成许多碎片,碎片之间的空隙又被填充上被压实的木屑和玻璃片。将破碎的空气和木头一同投入施工时使用的那种一两层楼高的水泥搅拌机里搅拌,再混杂上十根左右的铁钉,是会带来这种离奇的感受的声音。

是枪声;TPSS手中是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在桌边的wB97xD的新式试作品。并非直接战斗系的TPSS当然不知道正确的使用方法,就连是怎样的功能都不知道;如果是对建筑用弹的话就将面前的墙整个拆掉,如果是高温弹头的话引发火灾也无所谓,TPSS相信自己是抱着这样的觉悟开枪的。

也许也并没有这样的觉悟。就像过去某个梦中不知怎么的脚就动起来,和还不算认识的人漫无目的地出门一样。就连现在是否也在梦中呢。如果是在梦中的话,也就更加不需要理由了。说到底梦只不过是反应本能的愿望的东西;如果抛弃逻辑,放弃在事后寻求原因的话才会更加相称一些。

可是这种「也许没有原因才是符合逻辑的」的说辞也是在寻找原因而已;当梦醒来时想到这一点时会笑出来吗。

总之,这时的TPSS刚刚完成了毫无缘由地对着面前自己的居所的墙壁连续开枪的壮举。没有经过瞄准的子弹在墙壁上打出乱七八糟的孔洞,每个孔洞都是标准的圆形,墙壁被子弹贯穿后没有产生丝毫裂纹。看到这番景象的TPSS想起之前曾经听过wB97xD说制造了一种以制造小范围内的精确贯穿为目标的子弹,那时还被CAM以「你是想用子弹做心脏手术吗」这样的话语吐槽过。

「这种子弹太无聊了。借用一下Creator的东西。」

B3LYP目瞪口呆地看着TPSS在做出一系列突发举动后又擅自拿走了自己常用的半人高的枪支。亲自操作武器的经验差不多为零的理论派少女只是在后坐力下保持好平衡就已经是全力;无法预期弹道的子弹连续击中墙壁。子弹的声音之后是玻璃窗破碎的响声;明明总效果同样是将房间与外界分割开来的玻璃片失去了作用,这时从窗外灌注进的冷空气显得比正常开窗猛烈得多。B3LYP终于觉得不能放任TPSS这样暴走下去,起身走向正在挣扎着避免摔倒的TPSS。不受控制的子弹有一两发从B3LYP身边擦过,通过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能力在将要对B3LYP造成可见的伤害的前一刻被移动到了其他的某处。原本就难以维持平衡的TPSS连手中的枪也被B3LYP抓住,终于再也无法继续站立,向后翻倒在地上;体重以无法预期的方式通过枪支传到到Creator那里,又加上仍然在射出的子弹带来的不确定性,使得前方训练有素的战士最终也失去了平衡,压倒在TPSS身上。又重又长的枪支从两人手中滑脱,先是倒在地上又滑出一段距离。等两人呼吸逐渐平复后房间内终于重新变得安静了起来。

「这个时候应该说好痛吗。」

「既然没有痛觉就不要根据情境装作知道疼痛是什么的样子了。」

TPSS无法解释的事情有两件。其一是Creator没有询问刚刚暴走的理由,其二是Creator即使是现在也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或是说答案早就已经知晓,只是在当前的情景和心中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库存之间的连接出于某种原因被切断了。不需要知道原因也可以行动,毕竟是在梦中,不管做出怎样的行动都是合理的。这样想着的TPSS突然将手臂从Creator身下抽出,从胸部处的后背将她环绕一圈然后用尽全力向下压去。TPSS可以感受到Creator肺部的空气在一瞬间被全部挤出后撞击到自己的脖子上的触感;然后又将手移动到Creator的手臂上,用可能的最大握力抓住。接下来是两手向着相反的方向撕扯,直到B3LYP做出反应试图挣脱开才停下。做出剧烈动作的TPSS大幅度地呼吸,而B3LYP经历了不明理由的乱暴举动后终于喊叫着站了起来。B3LYP起身同时制造出的空隙使得TPSS有机会伸手触及到刚刚被随意丢在的地上的Wb97Xd的产品;在B3LYP反应过来之前,一向以绝对冷静的指挥家著称的少女就对着她绝对信仰的Creator的位置连续开了几枪。当然是未经瞄准,但还是有几发子弹从B3LYP身体上穿过,留下精确而细小的圆形弹孔。用尽力气的TPSS终于将武器扔下,躺在地上剧烈喘息。B3LYP站在原地,连摇晃也没有。

「你知道如果那把枪里的是对建筑用弹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的吗。」

B3LYP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但其中夹杂的细微的呼吸声却准确无误地被TPSS捕捉到了。她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反应,而是在十几秒过后重新向Creator搭话。

「满意了吗。」

「作战中相当平常的体验而已;不过好像不是什么讨厌的感觉。」

听到追加的语句后TPSS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笑了出来。接下来她又维持着仰面朝天躺在地面上的状态,摸索着向自己的方向漫无目的地开了一枪。

「好像真的不痛呢。」

「关键位置受伤的话会失去机能的。」说完后B3LYP通过从某个平行世界里取出的东西填补了两人破损的部分;房间里再次只剩下TPSS的呼吸声。

「去找那个人吧。」

「嗯。」

 

未经选择而降生于此的空无一物的世界,要将其填满吗。

既然未曾见过除去自身之外的任何东西,要如何填满呢。

就在此时在远方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要将手伸出吗。

即使全力伸出手也不会被看到的话,为什么还要伸出手呢。

这个世界的居民,是有着被看到的冲动的吧。

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就让自己发出的光绕世界一圈回到自己的眼中,就好了吧。

「可是这样太孤独了吧。」

不知何处响起的声音,是那个人的吗。

「即使孤独也没有关系,如果世界本应是这样的话。」

将举在空中的手坚定地放下,背向远处模糊的影子全力跑开。

除了混沌的纯白之外什么也没有的世界,距离感和时间感都不存在的世界,无论再怎样飞奔都仍然停在原地。

肌肉的疲劳感。呼吸的急促感。好舒服。这种东西原本存在于世界里吗。

崩坏吧,这个缺乏常理的世界。

维持原状吧,这个终将崩坏的世界。

走向一边时就在向往着另一边,折回另一边时又反悔要回到最初的方向。不知何时世界旋转了起来,一点点加速,远方的人的身影飘忽不定,自己的身体也无意识地旋转起来。

「如果这样跟着旋转就好了吧。什么也不做就好了吧。」

双眼已经适应了旋转的景色。没有声音,没有触觉,呼吸逐渐平复,肌肉的疲劳感逐渐消失。就这样等到世界终结就好了吧。

「可是,这里是已经终结了的世界啊。」

没有关系。在不存在时间感的世界里,旋转多久都不过是一瞬而已。不存在知觉的话,无论怎样都没有区别。

「其实你是想哭泣的吧。」

「「想要体验疼痛」,其实你是这样想的吧。」

是吗。

明明是没有这种机能的。

「因为,你正在做的也是相同的事情呢。」

无法理解。

又好像早就理解了。为什么会在日复一日地在原地奔跑。为什么又会突然停下来。为什么会采取无数矛盾的行动。为什么每一刻都在心中编织新的理由否定前一刻的自己。

原来是这样吗。所有的行动之间,都不存在丝毫的矛盾。

「你是谁。」

「和你是一样的人呢,Creator。」

「和你是一样的人呢,TPSS。」

「和你是一样的人呢,这世界的Master。」

「和你是一样的人呢。」

无数的声音同时从不同的方向传来。是隐藏在终结后的世界里的不可见的众人所发出的,还是同一个人的声音一圈圈环绕世界后的再会呢。

「去行动吧。」

位于被均一的声音淹没的均一世界的某个中心的少女站了起来。手中多出的是一如既往地被挥洒到空中就会如透明的烟雾一样立刻散去的颜料;而此刻的少女却并不打算将它浪费在这个静止的世界里。向着前方毫无区别的白色走去;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被告知正解的方向。选择不同的道路,向着不同的方向跑得精疲力竭,这些东西不过是无数自相矛盾的谎言的一部分。出口的位置早在降生于这个没有道理可讲的荒凉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了。

「终于要开始了吗,「我们」共同写成的剧本。」

逐渐远去的少女的背后,混杂在一起的分辨不清源头的声音做出了判断。是满意吗,是担忧吗,是不安吗,音调过于丰富以至于无法判明其中包含的情绪。

「终于要结束了吗。」

 

 

 

空白的试卷会由哪一方填满

 

「无法理解也无法认同的作战计划。」

Alice作战结束后一开始的几日是在休养中度过的。毕竟HK-S零号指挥部的全员被名为Kuraito的谜之敌人在覆盖数座城镇的超大规模迷宫里玩弄了半周之久,作战结束后又遇到了横跨太平洋赶来支援的HK-S王牌战力将指挥部园区的一角误伤至完全毁灭的意外事态,是谁都需要在身心上调整一段时间。不幸的是Alice作战的末尾处虽然被判定为Kuraito的敌人已经被切实清除,种种迹象却表明Kurito并非单个的个体。正因如此,Kuraito的彻底清楚作战的命令才会在众人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的状态下下达。当然TPSS的上述判断并非是针对这一事态做出的;在无法万全准备的情况下开展作战也是与对谜之人形的讨伐过程中的常态之一。让TPSS无法认同的是Master突然拒绝了她的提案,明明还是外行却擅自提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方案这件事,以及这个与外行的身份意外地相称的方案本身。

从夏至日的初战开始泛函少女们面临的敌人强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不必说全无经验的Master;从wB97xD与使用地对空导弹的Kuraito接触以来事态的发展就偏离了TPSS与B3LYP在漫长的时间里积累起的经验。面对首次遇到的强敌,集中全部力量将其击破才属明智;这种情况下还制定出以分头行动为前提的作战又特别加上「无论如何都请务必避免彼此汇合,也禁止相互通信」,恐怕已经超出了缺乏常识的次元,而可称愚蠢了。然而用愚蠢来解释汇合与通信禁令又显得些许不自然;这样的命令听起来就像有意营造一种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的泛函少女们相互之间处于绝对孤立的感觉一样;如果当做是别有用意来考虑似乎并非没有说得通的可能。总结起来,尽管无法理解这一作战,姑且按照Master的说明执行,与此同时SEP小队保留应有的自由调动的能力,这就是TPSS对来自Master的指令的认识。

说起来,即使TPSS曾经以指挥者的身份经历过无数作战,这一次的任务也超出了TPSS熟悉的领域。「像一般市民一样融入城市生活」,这样的行动真的会成为击破Kuraito的钥匙吗。

也许在不记得的时间里,共享着TPSS的名字和身体的某个少女曾经像一般市民一样行走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也许也曾和有着相似外表的人类一道分享过每个普通人类都会体验到的感受。说不定在某一瞬间夏天特有的热风也曾从晾着衣服的水泥建筑和旁边高矮不一的乔木的叶片之间穿过吹在那个少女的身上,又也许有某个下午日落前的阳光也曾让那个少女显得闪闪发亮。TPSS既无法证实,也无法排除这些可能性。也许哪个少女还曾和Creator一同做过什么普通人类习以为常的事。一定会有的吧; 只是这些事实都与接到了Master的命令正寻找着自己接下来几天的居所的TPSS无关。TPSS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要定义名为TPSS的存在的话,不把所有带着TPSS的身份的少女全部包含进来是不行的。失去了过去的TPSS所记得的经历意外地单纯;除了Creator之外空无一物的世界,除了制定和总结作战之外没有任何需要做的事情。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是无法确定自身的边界的;空洞的世界与未定义的自己没有任何区别。这样的话,也就无法回答在某一次世界终结前被抛出的问题;TPSS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如果无法感知自己的形状的话,又要怎样才能以这个充满了人类的世界的居民一样的形态出现在这里的街道上呢。

TPSS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即使只是模仿游戏也不可能做到。

即使能够分析这个世界中人类的行为,想要没有违和感地融入到其中也是不可能的。就像要熟习词汇和句法的小学生创造出马尔克斯的作品,让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画家绘制出大工业时代的景象,或是让存储了千百首乐曲的计算机比肩贝多芬,这样的任务。

所以,这时的TPSS,仍然在困扰着,而且比为寻找「如何击破Kuraito」这一问题的答案而困扰时更甚。

 

拒绝了TPSS提交的看起来精密而万无一失的作战计划,又推行了一系列怎么看都站不住脚的命令的Master同样处在困扰中。虽然令Master困扰的并不是这样的作战计划是否可以按照预想执行下去的问题。

Master并非是因为TPSS带来的酒精饮料喝太多之类的无聊原因才制定出那种作战的。与之相反,Master对作战计划的用意有着不亚于TPSS的精细考量。从夏至日开始,泛函少女们在与Kuraito的作战中就处于被动地位。缺乏情报固然是决定性的因素;比起意识到这一问题,想到收集情报的方法则是困难得多的任务。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再将目标放在扩大情报量上,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呢。

也就是,仅仅从目前与不明人形的几次遭遇的记录来看,是否能得出什么结论,的问题。

这一问题的答案,实际上早在Alice作战的中途就已经想到了。

不妨重新回顾一下Alice作战的过程。总部下达将泛函少女们分散开来的命令,接着是两三天的平静。TPSS通过某个少女调动的无人机群被摧毁,看似是为了解除HK-S对道路的监控,结合之后的动作来看解释为是以让敌对人形方面控制的仿造版无人机能在空中无阻地飞行为目的更加合适。接下来是释放出通信干扰的信号;然而整场作战中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通信干扰。安置通信干扰不过是为了将TPSS和B3LYP分开,以及将常驻指挥部的大部分人力分散到野外而已。即使是将B3LYP和TPSS分开,综合来看也看不出什么目的。TPSS在整场作战中没有与敌人正面相遇,而B3LYP虽然遇到了一点麻烦却远非致命。敌人设计这些行动的目的是消灭HK-S的战力,这样的假说是完全说不通的。即使最后利用指挥部园区暂时的空虚以及防空能力的弱点直接入侵,以当时的几架无人机的火力要对指挥部带来显而易见的破坏也是不可能的。掌控着主动权的敌人不可能没有预料到这一点,这样看来将声东击西认作Kuraito的目的也过于牵强。

此外还发生的事实包括SVWN一组遇到的短暂的通信干扰,然而她们那一边却完全没有受到袭击的迹象。不如说是一种试探吗。M06-2X则是被仿造无人机指引与另一位泛函少女发生了交战。虽然不清楚那一边是谁,应当是TPSS的「伙伴」吧。是为了让站在HK-S一边的泛函少女们发生内耗吗;既然敌方一直以来都掌握着局势的主动权,应该会采取更加直接的方法才对,例如在M06-2X与另一边和解时直接出手之类。此外M06-2X关于建筑物结构的报告也值得注意;突兀地出现在荒地里的半成品别墅,明明是废弃已久的建筑却有充着天然气的管道,就像是为这次作战专设的场所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自然的天然气一定是有所用意的。如果M06-2X能在那次作战中扭转败局的关键在于燃气管道的话。

那个迷宫的操纵者的目的并非是消灭HK-S中的任何人,而只是在试探着Master和泛函少女们会对这个谜题交出怎样的答卷吗。

迷宫。从那时开始就这样描述着事态;原来答案已经蕴含在其中了吗。既然是迷宫,一定有着出口;而设置数不清的障碍,只是为了考察身处迷宫之人将会表现出怎样的行动吗。

单单承认这一点并不能为找到下一步行动的方针带来任何有用的信息。如果在Kuraito看来HK-S不过是在迷宫中团团转的蚂蚁的话,不就没有任何转机的希望了吗。

仍然存在着某种不自然。要设下迷宫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事。即使Master等人不过是蚂蚁,如果是对蚂蚁一无所知的人同样是不可能将其玩弄于手中的。如果不知道蚂蚁能够攀爬的最大高度的话制作出的墙壁就有可能被轻易越过;只有知晓蚂蚁可以在松软的土地上钻洞的人才会用水泥制作迷宫的地板。如果不知道多数蚂蚁不会飞的话,制造迷宫的人也许会在空中也设置障碍物。能设置出这种看起来就像是针对Master和泛函少女的行动方式而专设的迷宫的人,必然掌握着远超Master对事态的了解的信息量。能掌握这种程度的情报的方面,能想到的只有一个。

然而如果换一个角度考虑;并非是拥有压倒性的信息优势而设置出了迷宫,而是正因情报缺乏才不得不采用这种兜圈子的方法呢。

因为不知道和想要知道泛函少女的具体实力而制造出B3LYP与敌方人形的单独遭遇;旁观M06-2X与TPSS不知名的伙伴的作战同样是为了积累对泛函少女的作战能力极限的认知。为了试探泛函少女和HK-S的行动模式而有意故弄玄虚,在Master做出相应的反应后又顺势行动。用毫无意义的孱弱火力入侵指挥部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在当时情况下入侵指挥部显得更加合理。通过各种手段让泛函少女们彼此分开也是因为对她们缺乏了解,而需要分别观察并确定哪一个是下一步的目标。如果看似经过设计的迷宫只是一系列的试探行为恰好组装起来的呢。

无法判断哪一个假说是正确的;但两个假说意外地指向了相同的对策。

如果敌方是掌握着压倒性的信息量而以让Master步入他们设下的陷阱为乐的话,只要持续采取他们意想不到的无规则的行动,迷宫的主人就一定会出手让众人重新回到他们预设的道路。而如果Kuraito面临的是与Master相同的情报匮乏,看不出目的的行动也一定会激起他们的再试探。另一种情况下,假设他们已经在Alice作战中积累起哪个泛函少女是下一步行动的中心的情报,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也必然会暴露出Kuraito的真实用意。不论如何,让泛函少女们主动分散开来,观察敌方的动作,都是解开最终的谜题的合适手段。

这样一来泛函少女们必然会处于前所未有的危险中;让每个人独自面对不知会作何反应的敌人的危险,将还无法完全适应人类社会的少女全部浸泡在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中的危险。应对这些危险,就是Master和HK-S应当承担的工作内容。

这次与Alice作战不同,是由自己这一边设下迷宫了。

 

总结起来,现阶段的任务包含如下要点。

「在保持单独行动的前提下像普通人类一样融入到这座城市里。保持与Master的联系,发现任何异样立刻汇报。保证泛函少女的安全固然是重要的,但在Master发出进一步指令前以确保维持上述作战状态为优先。为尽可能减少潜在危险,应当遵循如下原则:出于敌人受到「不会主动袭击人类」的谜之信条的限制,各泛函少女将行动场所固定在人流密集处是较好的选择。每人除装配电磁弹外,为应对特殊情况均携带一枚实弹,可在不造成人类社会骚乱的前提下酌情使用。为保证作战成功,HK-S的人员不会出现在城市中;禁止各人员间的通讯。作战过程中各人员位置将实时发送给Master;彼此定位也互相可见,请以保持分散为第一要务行动。」

 

与TPSS不同,B3LYP对正在执行的作战并没有什么不协调感。明明之前也从来没有自认过是人类社会的一员的。如果感官更加敏锐一些的话也许会注意到某种形式的违和;然而B3LYP的感官已经被特化到了其他的方面。就连这些方面也许也已经淡化,只是在遵循着经验对事态做出反应;说不定是这样的呢。虽然同样无法保证对Master此次下达的命令的完全认同,仅仅是行走在街道上的话并没有什么难度。回想起来类似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做过,虽然已经是不知多久之前了。

要说的话,如今的生活和一开始也没有什么变化吧。

同样不会去注意吹过皮肤的风的温度,也没有觉得阳光的强度太亮或是太暗。仅仅是沿着道路一直走下去,当发现眼前原本是道路的东西已经变成了分辨不出颜色和形状的空间时仍然不会加速或减速。这样的生活如果说曾经发生过改变的话,就是一开始制造出TPSS的那段时间吧。夏天雨水的湿热感,冰激凌在舌上带来的刺激,傍晚的风预告的一点点秋天的味道,日落后黑暗的房间里透过双臂传递到下巴上的桌子坚硬的触感。在过去漫长的人生里切实地感受到这些的时间也是存在的;也许只是在两个多月之前,也许是在不知多少年前。以这个世界的人类的视角来看的话不过是刚发生不久吧;可是为什么会这么远呢。

与此同时的几千米外,TPSS正站在一家超市门口静静地看着夏天的日落前斜射的阳光。像是要融化在强烈的阳光中;自己的身体与手中刚刚买来的涂着白色的奶油的蛋糕似乎没有什么分别。在热空气中融化,流动,向着周围扩散,直到成为外界的一部分;如果感官是掌握自身的边界后对边界之外的东西的反应,当像这样与外界同化时就会产生感官消失的体验。TPSS无意识地将手指放在了奶油蛋糕上,黏糊糊的奶油附着在指尖。稍稍用力撕下一小块蛋糕再放在口中,不加咀嚼也不做吞咽,只是让舌尖与奶油接触,奶油的甜味向着胃里一点点潮湿地流动。很快舌头就适应了甜美的味道。等到甜味逐渐散去时再用舌头挤压面粉制成的部分,湿润的蛋糕在口中流动地散开,然后静止片刻,再接受下一块被撕成小块的蛋糕。就像草原上的斑马低下头将舌头浸在水中等待日落一样。

所以当食草动物安静地将舌尖与水或树叶接触时,它们可以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吗。

也许它们感受到的时间的流速与人类相比慢出不少,才可以这样在时间的河边静饮吗。

对面房屋的缝隙里太阳褪色到了直视也没有问题的程度,然后上下摇动着被隐藏在砖石之间。太阳落下后能提示时间感的东西就一件也不剩了,正在像食草动物一样感受着极慢的时间流速的少女想到这里产生了一些说不上讨厌的微妙感觉。

即使是在被剥去了时间感的世界里,想要传递一些信息的方法仍然是存在的。说到底这里终究还不算是除了TPSS外空无一人的世界;一旦可以相信自身存在着边界,想要将其一遍遍确认的冲动就会随之产生。如果不这样做边界就会崩溃,世界也会随之崩坏,虽然从来没有人这样教导过,某种像是天性的东西也会引导渴望着边界的个体的行动。TPSS渴望过的这种同样也是这样的世界里其他的居民渴望的。因此,当TPSS发觉有什么东西出现在眼前时并没有觉得奇怪。

类似的方法早就在某个荒凉的雪地上就已经见识过了。

通过空气不自然的扭曲制造出的转瞬即逝又不断再生的文字。一开始会认为是日落后失去了热量源而冷却下来的地面与上方还维持着温度的空气相互作用而在空气中产生的微小的不均匀,但当注意到空气的扭动形成的整体图案时就改变了结论。

是画面。虽然不记得有见过,但是觉得无比怀念的东西。

高七层的老式居民楼的顶层。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特别之处,只是与下方的建筑之间的裂缝透露出微妙的违和感。明明是在哪里见到都不奇怪的几十年前的城市遗产,为什么却这么在意呢。

接下来是文字。看起来像是地址;如果循着过去的话,那座无意间被自己的心以某种未知的方式与世界的本来面目联系起来的房子就会出现在眼前吧。

少女静静地将原本的内容物已经被吃完,如今沾满奶油的塑料袋折叠起来。塑料摩擦的声音被轻柔的动作降低到了最小。紧接着,被怀念的东西击中的少女走下了商店门口高两级的台阶,向着转瞬即逝的空气文字所指示的方向走去。

「Master的命令也好,Creator的命令也好。无论从哪一方来看都是抗命。即使这样,已经看着她们战斗过这么久了,这次独自前往也不是不可原谅的吧。」

 

做出了自信满满的作战计划的Master正在感到的困扰的来源主要是XA。虽然之前下达的命令中提到了发现的任何异状都务必立即报告,Master显然没能预估到这个还没有与外界接触过几次的初代泛函少女可能会发来多少报告。如今Master眼前的电脑屏幕已经被无数内容各异的通信填满,发信人无一例外都是正在商业街里探索每一个角落的XA。大多数报告都只有一两句话,例如「灭火器箱上方的空饮料瓶是敌人的诱饵吗??」或是「电影院里的灯光突然灭掉是怎么回事?!」;这种的文字后往往还会附上用手机的照相功能拍摄的图片。XA显然还没有掌握拍摄出高质量的照片的方法;大概是因为按下拍照按钮时手腕的抖动而导致照片里所有的物体都被拉长成模糊的影像,偶尔因画面的抖动而混合在一起的鲜明的色块产生的视觉冲击反而与单从语气上看充满危机感的现状说明意外地符合。从这些照片中也许可以获得一些人格还处于发展中的个体是如何从视觉上认识外界的资料,但就当前的Master最关心的问题来看反而因为照片文件体积庞大而引发了会不会挤占过多通信带宽的担忧。除去XA之外,任务开始的几个小时内还没有什么人发来有价值的报告。也许是被那几百条热情过度的信息轰炸埋没了吗;可是反复确认后也没有新的收获,只好解释为敌方目前还没有出动比较合适。

会不会是敌方没有注意到我们发去的信号呢;还是他们也打算进一步观察吗。要考虑增添一些更鲜明的信号吗。

正在考虑这些问题的Master注意到了屏幕上指示着每个人位置的窗口的异动。XA始终在商店街区域内走来走去,刚刚似乎是去看电影了所以代表她的光点已经静止了十多分钟;B3LYP依然维持着在非主干的街区漫无目的地游荡的策略。M06-2X看起来对这个计划相当不满意,可以想象那个静止的光点对应着她正在市中心的什么地方坐着生闷气;异常出现在TPSS那里。

一开始TPSS采用了与B3LYP类似的行为模式。大概是不适应人多的场合所以有意避开主干道,在相对安静一些的街区走走停停。采取不规则的路线无目的地游走持续到傍晚,从日落时分开始突然改变了移动方式,显示出坚定地向着某个目的地前进的感觉。先是穿过相对破旧的街区来到了之前刻意回避的大路边,稍停留片刻后开始沿着公路快速移动。此刻的TPSS正以相当于城市内部正常行驶的公交车的速度向着某处前进。

发现了什么值得前往的异状,却没有报告吗。

不正常。虽然仅凭目前的信息无法判断让TPSS产生执念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将其判定为与Kuraito有关的线索是没有问题的。这样的话。

「如果你有什么不能报告的理由的话,按照规则就由我这边单方面开始调查。对此有怨言的话等到作战结束之后再向你道歉好了。」

 

夜幕初降的时分公交车里不很拥挤。从直觉上看起来这个时间会有很多人从工作的场所中脱身寻求晚餐作为工作结束后的私人时间的开始,似乎最近大部分企业的工作时间都有所延长,导致傍晚大部分上班族还无法从办公室离开。TPSS选在了同时靠近门窗的座位。车内黄色的灯光亮起,凭借这光TPSS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在玻璃窗上的镜像。好像还是第一次凝视自己的脸;这样看的话一定是与真实左右颠倒了吧。从对面走过来的人眼中看到的又是哪一个的样子呢。

眼前的镜像看久后眼睛稍有疲劳。TPSS将控制眼球的肌肉放松,眼球像是被橡皮筋挤压的气球一样旋转着漂动。窗里的镜像从正中分裂成两个;当想要看清其中一个的时候两者又全都消失,重合成了唯一的图案。接下来将视线转移到窗外的远处;移动的路灯出现在夜幕中,明暗的对比再次对眼睛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要再次活动一下眼球才可以缓解一部分疲劳;但是这种感觉也并不是不快点接触就不行的那种。

短暂地注视着一点点暗下来的天空的少女注意到了在空中移动的黑点。

「…无人机?」

虽然能见度不高,已经在无人机的辅助下策划了无数作战的TPSS对自己的判断有着充分的自信。与wB97xD的作品不同,出现在空中的是所有设计都符合常识的标准工业产品。能在这座日常处于禁飞状态的城市上空若无其事地使用无人机的,除了wB97xD之外能想到的只有。

「Master?」

TPSS不禁将眼前的现象与未向Master报告的做法联系起来。虽然还不太能相信Master有仅凭一个泛函少女位置的异动而充分调动HK-S所持的资源的魄力,处于抗命状态的编外少女还是做出了反应。

「wB97xD。接下来是紧急任务,请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到达下述位置,用对建筑用弹做好狙击准备。」

完成与潜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位置的少女的通信后,TPSS切断了手机的电源,再次将头靠在窗玻璃上。空中的无人机盘旋一阵后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很久,随后消失在了建筑物的影子之间。

 

屏幕上代表着TPSS的光点消失了。

在出动无人机进行调查的同时Master就预想到了这种可能。如果TPSS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擅自前往某个目的地的话,自然是不希望Master掌握其行踪并介入她的行动的。也许是无人机飞行过程中被她本人目击到,也许是她不久前才意识到手机附带的定位功能的潜在风险。总之,当看到TPSS不再发出定位信号时就可以确定她正在寻求从当前作战计划中脱离。如果继续追踪下去,Kuraito的踪迹就会暴露于Master眼前。

接下来需要查清的是TPSS的目的地;这同时也是Master派出无人机的主要用意。能引起远在需要乘车才能完成交通的位置的TPSS注意的必然不是什么细微的异常。虽然也存在着Kuraito通过某种途径向TPSS传达提示的可能性,在系统地调查这种可能性之前首先排除一些有明显异样的地点比较有效率。根据这样的考量而释放出无人机的Master很快就得到了一如预计的结果。

在城市的一角存在着一片上一个世纪就已经建成的古旧居民楼。与废弃居民区那种已经丧失了生气的被遗忘的角落不同,这片居民楼仍然有零星的住户。奇怪之处在于,明明这片地区所有的建筑都是按照六层高规划的,在无人机发回的影像中却有一座楼房格外突出。

原本应当只有六层的房屋却像是从一开始就建好的一样出现了第七层,而且就在两三天前的监控影像中还只有六层?

Alice作战的末尾,不知一共有多少的Kuraito之一好像也潜藏在类似的地方。

Kuraito其人,好像特别喜欢像一般市民一样居住在老式居民楼里呢。

 

创设迷宫的要点在于让迷宫中的生物无法沿着相同的方向走到出口。如果Kuraito认为将TPSS作为突破口就可以迎来终局的话,就必须采取相应的对策了。

抢在TPSS到达那座七层楼房之前,由作为「人类」的Master自身首先出现在Kuraito眼前。这就是Master的下一阶段作战的要点。

HK-S将指挥部建立在远离市区的荒野上的嗜好在当前形势下成为了Master的计划的最大阻碍。幸运的是七层楼房恰好位于城市最靠近指挥部的边角上,而TPSS很可能还在接近市中心的位置乘坐着公交车绕来绕去。而且,这座城市的下班潮很快就要来了。

在一瞬间确认了足以支撑行动目标达成的有利条件后,Master站起身,从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了两块单靠形状看不出作用的电子设备。从几小时前开始HK-S的车辆就已经完成了前往市区的准备。Master关上车门,车辆从指挥部园区的大门驶出,沿着因偏远而空旷得可爱的道路加到最高速。从夏至日开始就始终困扰着HK-S的使用地对空导弹的敌方boss,与带着Kuraito的名字的人形们的作战终于要迎来终局,这一瞬间Master是这样相信的。

所以,当感受到来自身侧猛烈气流的冲击时,Master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这样想来,好像是成功地赶在TPSS之前到达了那座凭空多出一层的建筑的顶层的。

为了能让等在那里的什么人无法察觉前来的是Master而不是TPSS,好像还是和计划的一样做了什么特别的举动的。

对了,是在到达目的地之前有意让汽车绕道前往了市中心。即使关闭了通信,通过光点消失前TPSS运动的轨迹就可以判断出她乘坐的是何种公交车,再与公交车时刻表对应,并综合每一站与目的地之间交通的便利程度考虑,就可以推断出她的位置。明明已经成功找到她了。

当汽车经过TPSS乘坐的巴士时打开通信干扰并扔在路边,然后不慌不忙地下车。TPSS还被堵在高峰期的道路中时Master已经走出了通信干扰的作用范围。接下来接通携带在口袋里的装载着与泛函少女核心程序相仿的计算机程序的芯片;如果Kuraito掌握着监视城市中泛函少女的动向的技术,从这一刻开始在她眼中TPSS和Master的身份已经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互换。明明连这种事情都做到了。

「不得不感谢你在围困指挥部和Alice作战时教给我们的技术呢,Kuraito。」明明连这样中二的台词都说过了。

明明顺利地敲开了那座民房,站在了Kuraito的眼前,也用人类的语言对Kuraito开始了审问的。

如果审问继续下去就可以知道Kuraito的真实身份,之前的行动的目的,以至于谜之人形事件的真相的。

突然之间身侧的墙壁处传来惊人的撞击声,接着是风声;从墙壁的正中开始有什么东西像是用裁纸刀整齐地将堆起来的纸张切开一样将一整面墙削去。下一刻自己就被暴风吹飞,整个人撞在了对侧的墙壁上。视野变得模糊的过程没有用去可感知的时间;眼前的色块一瞬间就互相渗透在一起,轰鸣声被杂音取代,然后连同意识一起消失。

 

受TPSS指挥,隶属于SEP小队的名为Wb97Xd的少女收起片刻前被用于制造出惊人的破坏的金属制品,在一座六层楼的楼顶站了起来。从外表看起来她刚刚经历了相当艰苦的劳动;被汗水浸湿而变乱的头发在夏夜的风中稍微散开,为被湿热的天气困扰的她带来了可贵的舒适感。

「所以下达这种乱来的命令究竟是为什么啊…突然让我从那种地方回来赶到这里,还让我准确地狙击闯入这所房间的人?还要求务必保证房间内所有人的完好,只精确地将闯入者击昏?你知道那个狙击对象是你的Master吗?!还好那个房间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如果有其他的东西挡住视野的话你知道这任务有多困难吗。还有就算是专业狙击手也不可能一路跑过来连稳定呼吸的时间也没有吧。真是的,就算是过去的老师也好,情况有多紧急也好,能不能顾及一下实际情况啊。而且紧急情况究竟是什么?如果有这么紧急的话结束之后请给我好好说明!」

将改装工具作为专职,而从来没有将狙击手作为自己的定位的Wb97Xd对着手机无节制地大喊着,全然不顾对面的电话根本没有接通。抱怨结束后,完成了任务的少女从楼顶走下,消失在了夜晚的街道中。

 

「你是谁。」

已经无法在单线条的时间观念中定位的某个时间,也曾经听到过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也无法给出确切的回答。

可是啊,像化在地面上的奶油一样向四周扩散,再与空气和地面融合,这样的感觉已经不想再体验到了。

如果无法确认边界的话就会与世界同化。如果所有的感知不过是为了将自身与外界区分开来的话,将整个世界纳入自己的一部分与世界连同自己一起消失就会变得没有区别。时间感,距离感,温度感,色块的棱角,突兀地出现在耳边的高音和低音。所有的感官都恒定在某个「适宜」的水平线上,这种讨厌的感觉,已经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所以想要寻求边界。从来没有看到过第二种颜色,因而连眼前各处都毫无区别的影像应当被命名为什么颜色都不知道;既然全世界都是相同的,也就不存在边界。即使如此,还是想要伸出手,幻想着指尖会传来某种未能体会过的感觉。没有见过世界的第二种存在形式的话,就在脑中将其构想出来;理应基于的素材并不存在,可是只要意识还存在,世界就不可能是真正的均匀。伸出手臂时的自己和静止在原地的自己,在脑的某处一定存在着转瞬即逝的不一致。构成着大脑的物质在不同的瞬间在颅骨包围的空间里快速聚集和分散,正是这种细微的不均匀性使得意识得以维持,这样的说法也是存在的。这样的话,制造出边界就并非是毫无可能。如果无法确定边界的位置,就依靠意识的随机涨落强行将其编造出来。如果指尖传来的触感无法提示边界的存在,就由意识来相信手指指向的前方存在着什么东西,然后将全部的意识收纳其中。不过是欺骗自己,让眼前所见偏离世界的本来面貌的技术;但是,不采取这种技术的话,已经不知道要怎样继续下去了。

所以,做出了回答。

「我是延续着名为TPSS的概念的存在。被Creator告知了自己的名字,阅读着过去的自己记录的经历,然后遵循她们的期待而扮演相应的角色,这就是带着TPSS的名字生活的少女所包含的全部含义。」

从身体的成长来看从「出生」开始似乎已经过了十多年的时间,记忆拥有连续性却只是近几年的事。在此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有听B3LYP简短的说明才可以想象。明明并不清楚在「现在的自己」之前寄宿在这个身体里的究竟是怎样的人,却还是不得不做她们的继承者,这种过分的任务也已经不间断地执行了许多年。回想起来,这个TPSS并没有过自己的生活;当前引导着无数TPSS共享的身体的行动的,是「这个TPSS」,还是过去的某个TPSS,还是只存在于TPSS的想象中的某个虚构的人物,是哪个都没有区别。可是,如今这一刻却有一种感觉;当站在被HK-S命名为Kuraito的这个人面前时,包围在那个强行编造出来的虚假的边界外围的均匀的白色物质正在蒸发。眼前的人,明明只是互相对视着,也没有怎么交谈过,却无理由地产生了「她所展现的是一种新的生命形式」的预感。不需要采取任何行动,只是站在这里,就会产生向着她的方向走去的冲动。冲动随着时间一点点加强,被包围在虚构的边界里的内容物随之膨胀,从内外两侧撕扯着从一开始就未能完全的半透明的边界。边界破碎的时刻很快就来临了。

一瞬间变得无法感知与眼前名为Kuraito的存在之间的距离;根据先前的记忆推测差不多是相隔两块地砖的距离,可是「地砖」的大小,形状,乃至概念的存在本身都迅速消解。眼前的景象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在一瞬间融化成彼此交叠的色块,再混合成无法分辨的颜色。过去的无数个12月24日的午夜里体验过的世界终末,在这个夏夜过早地到来了。

然而,此时体会到的并非是不安,失望,疲倦,或是对下一次重置的期待;这些情感相比之下都显得过于平淡,以至于应当是随着世界的终结而早就消失掉的东西。说是怀念也许算是稍稍触及了本质;将心脏抽出,冻结,再涂上温热的蜂蜜放回到身体中,然后胸腹和四肢都变成同样的蜂蜜,这样形容仍然略显不足。一旦体会到这种感觉的开端,就会变得无比渴望更加深入更加强烈地去体会。像是渴望甜食的人见到了被加热而熔化的糖浆的海洋,闻到温热的气息就会不自觉地走上前去,将一只脚没入其中感受粘稠的质地,又受到不同于地面的漂浮感的吸引而不断将重心转移到糖浆上去。身体一点点下沉,被加热到和糖浆相同的温度,反而变得更加兴奋。在其中停留越久就会越快地下沉,然后愈发喜悦,直到完全被糖浆吞没,全身都溶解其中。即使是这样也不足以完全说明TPSS正在体会到的喜悦;在意识散失在闪亮而透明的琥珀色的空间之前这种回到久别的故乡的喜悦一直持续着。

这一刻,TPSS好像将过去的全部时间都收入了意识中。在记忆获得连续性之前遗失的记忆正以接近极限的速度涌入意识中。因欣喜感而高速运作的精神即使在一瞬间将十几年内积累的全部感官处理完毕也没有问题。无论是曾经被写入过去的某个TPSS记忆中的东西,还是通过五感传达到了脑中却在被注意到之前就流失掉的东西,都被重现并折叠到短暂的瞬间。

终于知道了,只存在于Creator的叙述中的TPSS们,以及被自己的虚构补完的TPSS们,究竟是怎样的人,与Creator度过了怎样的时间。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扮演的是这样的人啊。」

好怀念。好喜悦。好轻松。

「Creator。你所期待的,就是这样的出口吧。」

紧接着,TPSS的意识中断了。

 

出现在恢复了意识的Master眼前的是从未料想过的景象。随着突然间的暴风被破开的墙壁,满地被整齐地切碎的混凝土块,这些都是根据失去意识前的体验可以理解的状况;对Kuraito的审问被压倒性的暴力强行中止后,原本的审问对象如今倒在地上,旁边同样处于无机能状态的是Master所属的名为TPSS的泛函少女。

她是什么时候,怎样来到这里的。

她和Kuraito在昏迷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倒在这里,只是因为在与Kuraito的冲突中受伤过重,还是发生了什么更加严重的事态。

比起这些问题,Master心中产生的最后一个问题则是最紧迫和最让Master不愿承认的。

她还可以再次恢复意识吗。

被暴风拆掉的墙壁断面外侧残存的物体差不多解答了第一个问题。面积差不多可以容纳一人站立的木板,其上通过绳索连接的无人机正停在墙壁的破口处。在遇到大堵车和信号干扰后采取了放弃地面交通的策略吗。

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无助于对现状给出本质的理解。明明看不到肉眼可见的损伤,却是无论怎样呼喊都没有醒来。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在不会再对外界的反应作出回应的TPSS的脸上浮现出的是笑容。与为了展示从容感而刻意表露的微笑不同,是牵动脸部每一块肌肉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终于停下了将TPSS唤醒的尝试的Master,开始了与HK-S人员的联络。语气没有明显的波动,用词也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完成对现状的简短说明后的Master只是坐在落满了灰尘的地毯上,安静地望着楼下均匀的黑暗和其中零星的路灯。白色的灯光只是提示了路灯的存在并刻画出灯泡圆形的边界,并不能照亮任何东西。

 

与此同时正在发生的事情

 

同一天的数小时前,Master宣布作战计划后到众人出发前,Master向B3LYP确认了想要知道的事情。

虽然从常理上讲想知道这种事情当然是向HK-S的上层询问比较合适,似乎是一种谜之预感引导着Master选择了B3LYP作为咨询对象。也许是比起那些始终没有露过面的人物,可靠而且神情总是显出一种知道很多内情的样子的B3LYP更亲切一些的原因。

「我知道这个作战计划的风险,也希望做好有人受到无法通过维修恢复的严重损伤时所需的准备。所以,希望你将这种情况下的应对措施告诉我。」

「这种等级的作战我不认为会存在让核心程序或人格资料受损的风险。如果Master想知道的话,就请将接下来的说明好好记住吧。」

泛函少女是依靠核心程序和人格资料两方面定义的。如果认为泛函少女的身体已经具备了构成大脑的全部神经,核心程序规定的是神经细胞的连接方式和每个细胞具体如何运作这种等级的信息;而人格资料则包含了泛函少女的全部记忆,性格和思维方式。即使身体被电磁弹干扰,被子弹击中,甚至在某种难以想象的极端条件下失去身体的大部分,只要埋藏在深处的承载着核心程序和人格资料的芯片保持完好,就可以经过简单的维修恢复原状。根据现有的经验,将这两者破坏的手段只有两条:一是将泛函少女的身体从头到脚完全消灭,二是通过每个个体内置的自毁程序。

「也就是,万一真的出现这种情况,只要将两者预先备份就可以应对了吗。」

人格资料是容易备份的,只要芯片还存在,简单地将其中的信息复制一份就好了。可惜核心程序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无法备份,也无法修改。即使人格资料保持完好,没有对应的核心程序也无法成为完整的泛函少女。也就是,虽然泛函少女被称为无视生死的存在,其超越生死的特性仍然是有限界的。无法在对应的身体上通过相应的核心程序运行的人格资料,只是「过去的某个存在」的延续;通过某些手段也许可以让她再次对外界的呼唤做出应答,或是讲述过去的经历,但既不会产生新的记忆,也不会创造出新的感情。脱离了身体的人格数据,只是按照固有的逻辑机械地做出是或否的判断的普通的计算机程序而已。

「关于自毁程序,还有想要了解的事情。」

算得上是存在于每个泛函少女体内的最终开关吧。即使是超越生死的存在,也无法超越存在和不存在的框架,因此也需要有在存在和不存在之间选择的权利,设计出自毁程序的那些人类好像是这样想的。我们是都没有用过啦;只是自毁程序似乎是唯有回应本人的心愿才会被触发。似乎被告知过它所破坏的只限于核心程序,但是脱离了核心程序的人格数据毕竟是无论是谁也不能拿来复用的,和完全销毁效果没有区别。说回来Master应该也不会把让什么人启动自毁程序作为作战的一部分吧。

 

HK-S总部关于此次事件的判定结果。

经过对失去机能的TPSS和Kuraito的检查,HK-S总部将此次事件认定为是特定情形下TPSS和Kuraito的核心程序发生强烈相互作用,并导致两者人格融合化,并触发自毁程序。在泛函少女中对这一现象的观测尚属首次,现决定将「共振」作为此类现象的名称。

作为此次共振的结果,现判定对应着Kuraito的所有个体应当已经全部失去机能,即讨伐Kuraito的作战已获成功。

Kuraito及其携带的情报被彻底损毁且不可复原;TPSS及其残存数据已被传回总部进行复原工作。复原用时为…不可估。

总部对事件的分析报告下达地意外地快。明明说着是之前从未遇到过的现象什么的,做出判断的速度却显得像是相当平常的事情一样。从向总部发去报告到昏迷中的TPSS被运走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甚至来不及理解现状。其他泛函少女还在返回途中,实在是不知道等到她们回到园区时要如何说明她们将不得不承受与共同作战的伙伴的分别这件事。

比起这些悲伤的事实,Master手中的东西可能会给人带来一些希望。

存储着TPSS的人格数据的芯片。在TPSS被运往总部之前,除去存储在她体内的那一份之外,这个世界上第二份定义着名为TPSS的少女的资料,已经被复制出来,正切实地被Master握在手中。

「应该感谢几个小时前的自己吗。」

 

奥古斯都·C·哈布斯堡和峰家的家长的通话

「「共振」,吗。总部好像提供了一个有趣的说法。」

「不如说关键仍然在于「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比较好。TPSS和Kuraito的共振,向我们峰家展示出了一个全新的可能。」

「怎么讲。」

「时空变换的不动点不过是一个理论上的可能性。编外人形的出现第一次冲击了峰家的信念;而这次TPSS在共振发生时可以肯定已经展现出了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部分特性。如果承认这一点,总部的动作就可以说得通了。」

「…「为了获得能够展现出完全的时空变换不动点特质的个体而进行的自然选择」,你是这样理解总部的意图的吗。」

「相当明显。」

「如果峰家确实是这样想的话我们就不得不考虑对合众国区的大家族的尊敬是否有些过多了。说到底欧洲区和合众国区各掌握着HK-S仅有的两条泛函少女生产线的二分之一,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用多说。全世界所有的泛函少女都有着你我两家的指纹,总部还可以若无其事地维持那种高高在上的影响力,难道你还会认为「完全体的时空变换的不动点」会是总部的家伙们看得上的东西吗。」

「…?!」

「那个令人厌恶的地下室里存放着的是怎样的怪物,也只有亲自敲开门去看才会知道吧。」

电话安静了一会,之后作为HK-S欧洲区的实权人物的奥古斯都·C·哈布斯堡做出了论断。

「答案揭晓的时刻也快要到来了。」

 

横跨两块大陆的本底区最东侧的亚热带海边处的城市群,从几百年前开始就维持着这片陆地最繁华的地带的地位。即使是在工业革命将全球各个地区发展程度的格局完全改写的百年后,这里仍然是本底区最重要的经济中心。与之配套地,这里的民航机场同样有着惊人的密度。依靠世界上最密集的机场和最完善的港口,已经将这片地区的物资吞吐完全覆盖,在这种情形下还要在新设一座机场,而且采用的是颠覆所有民航机场建造常识的激进构造,就显得不是那么容易理解。

「东浦海上机场」,据说是由唯一一次世界大战留下的遗产改造的产物。大约100年前唯一一次的世界大战中,现本底区大陆尽头的庞大而孱弱的国家难得地没有卷入其中,并且依靠短暂的和平积累了一大笔财富,在世界大战接近结束时甚至购置了航空母舰,拥有了从数字上看足以抵御来自海峡对面的宿敌威胁的实力。不过随着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大部分国家都放弃了拥有军队的权利,这艘航空母舰就一直闲置了百年,直到今年三月被改造成了HK-S专属的机场。明明HK-S利用原有的交通设施也没有什么不便的地方;突然巨资买下这架快要锈蚀到不能用的庞大船只并开发成现代化机场的举动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正坐在候机大厅的B2PLYP对这段历史没有特别的兴趣,只是将其当做都市传说来看。与HK-S的高级别决策有关的情报大部分都被有意隐去了,即使是B2PLYP这样长期在总部的中心工作的人形也无法调查清楚。这也是B2PLYP对这些有关HK-S的重大举措的都市传说始终存疑的原因。受她所属的Master的委托前往HK-S欧洲区的中心城市范特霍夫,从那里的生产线上交接一位刚刚出生的新的同伴,B2PLYP是为了这样的目的而出现在这里的。

关于这次交接的「货物」在她的Master的行动中的位置,B2PLYP并没有被透露太多。只是说十分重要,务必保证平安运送到总部之类的,即使是面对追问也没有过回答。只是,被运送的「还未获得完整人格资料的泛函少女」的名字,是只要听到就可以联想到什么的。

「TPSSh」,与某个让Master无比在意的「编外人形」的名字的相似度不得不让人放在心上。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B2PLYP依照目前的信息还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正因如此,这次前往欧洲区的旅行才有了更多的意义。

只有B2PLYP一人的空旷的候机厅上空传来广播,似乎是说紧邻目的地的冰堡(Iceburg)发生火山喷发导致目的地附近机场无法降落,B2PLYP即将乘坐的专机更改了航线。从现在开始的大约10小时后,B2PLYP将不得不在大陆区城市海森堡(Heissenburg)降落并通过横跨欧洲的铁路系统完成与范特霍夫之间的交通。

虽然绕了一点路是不太好,这样一来要想让行程变得有趣反而会容易不少呢。

少女正前方是用全玻璃结构制成的墙壁。虽然机场是建在一架巨型船只上,从这个角度看去完全看不出与普通的陆地机场的区别。空旷的停机坪上只有一架飞机停在远处,走近看应该还算高大的工人不紧不慢地来回走动,距离完全落下还有一点时间的夕阳照射在飞机光滑的涂装上,产生出高光描边的效果。玻璃墙壁上偶尔出现的塑料和钢材制成的支架的影子倾斜着贯穿了整个候机大厅的地面。

调整后的航班起飞的时间临近,少女将放置在一边的座椅上的小巧的手提箱捡起,站起身拿起手机。在屏幕上敲下一些话语,却在按下发送之前关掉了屏幕。

「与你的瞳孔相称的颜色,会为你找到的。」

随着可以登机的广播响起,被灼热的阳光照着侧脸的少女将手机装起,向着登机口走去。

 

 

 

后记

虽然鸽了很久但是FAI 3终于还是完成了。FAI 3从2019年1月就已经开坑,断断续续直到现在才完成,可见Rita是多么辣鸡的作者。这一部分主要是TPSS的回忆篇;一开始设想的是未能确认自己的人生就成为了老师的少女,最后却没有多少和SEP的情节,说成是继承着想象中的同名人物的人生而生活的少女比较合适。所以当TPSS体验到可以将强行构造出的边界撕碎的喜悦和亲切感时作为作者真的在为她感到高兴;B3LYP在听到这样的事态时又将作何感想呢。TPSS也好,B3LYP也好,SEP的众人也好,还是Master也好,都是在相同的荒芜世界中恰好被塞进去的同样的人;兼具着追求真实的冲动和伪造真实的冲动,又兼具着编造理由的冲动和销毁理由的冲动。因为同是空无一物的世界的居民而自发地聚集到一起,TPSS和B3LYP的关系就是这种样子;如果只有一人的话,自己就会可悲地同化为整个世界。如果碰巧出现了另一个人,确立边界的渴望就会为两人创造出不近不远的距离,就是这种感觉。

作者在去年冬天曾经比较过FAI和作者之前的一个只有作者本人知道的作品;后者是镜的里外,关于交叉点的故事;前者是纸带的两端,关于边界的故事。说到边界就想起EVA;为什么Rita会如此钟意这种题材呢,大概是想喝橙汁吧。

FAI 3想要描述的另一件事是「感官消失后的世界」。FAI有一个无比纠结的时空观,暂且不论。感官消失就是世界终末,FAI是这样看待世界终结的。在FAI 0的B3LYP视角也提到过,没有疼痛的世界也好扑克牌说也好,都是类似的东西。

FAI 3之后应该会是序号为FAI 3.5的短篇,是发生在欧洲城市范特霍夫的故事。虽然FAI里一般不存在圣地的说法,范特霍夫是希望尽量以布鲁塞尔为原型的;为此Rita去欧洲时还专程去了布鲁塞尔(明明如果要观光的话荷兰应该是比比利时更好的目的地)。FAI里的地名始终在有意避开真实地名,像FAI 3里也涉及到了一些地名,有一些还非常草,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呢。既然FAI 3鸽了半年,FAI 3.5会鸽到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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