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 4

FAI 4

2*2

9-3

6+1

3*3

SIE SIND DIE WEIRD 她是世界

 

 

从人类文明开始算起,至今为止存在或曾经存在于地球上的被归为「人类」的个体总计有多少呢。

这一问题难以给出答案的原因有许多。如果以全球人口总数为基准进行估算,要得到全部历史中每一瞬间的人口统计结果本身就是难题;若是把世界历史看做连续的绳索,在不同年代处切下断面,即使将无数这些断面处的人口总数都统计清楚,也无法判明其中究竟有多少人跨越了两个断面之间的时间而成为两者重叠的部分,又有多少人在两者间的哪一处突然消失不见。也许就连许多人的人生截止的那一刻都不过是隐藏在绳索内部的无限小的一点,即使通过最详实的调查统计也无法被后来者发觉。如果在此基础上再加上出生率和死亡率的记录,熟练的数学家或许可以估算出这一问题的答案,但也不过是估算而已。500亿和1000亿的差别不过是统计数据的一点误差就可以带来的数值变动,即使事关数量多到难以想象的人的人生存在与否的问题,也只能叹息着得出估算精度只能至此的结论。

当然会造成这种麻烦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世界上存在过的人类总数确实大得惊人。如果将眼光缩小一些,说不定其存在性受到数值误差影响而变得飘忽不定的人数就会减少一些。例如若是将问题改为「至今为止存在或曾经存在于名为海森堡的地区的人类总数是多少」的话。

仍然无法回答。事实上当仅仅关心海森堡地区的人口数时就会发现可以得到的资料甚至比全球人口变迁的数据还要稀少。人口普查是从近代开始才出现的概念;在这一手段出现之前,如果是全球的人口总数,通过统计学家的努力至少可以复原出大致的数量,可惜如果只是海森堡这一小片地区的话,会将注意力聚焦于此的研究者恐怕就会少得多。结果就是,历史上这座城市的住民,除去一些特别知名的传奇人物外,从存留至今的记录来看就连他们是否真的存在过都无法判断。

如果想着「他们的存在不需要由记录于纸上的数字来界定」也许会得到些许安慰。如今存在于城市中的房屋,城墙,城市外侧延伸到森林中的道路,以至于城市本身,都记录着从人类定居到这里以来的每一位居民生存过的痕迹。如果进一步去想「即使没能留下什么痕迹他们也存在过啊」之类的,似乎就完全不会受这种问题困扰了。

而怀着这样的想法的人立足的地点,反而恰恰是最难看出人类活动的痕迹的场所。海森堡郊外的山地和森林,穿插其中的湖泊,明明与市中心通过林间小道相连却似乎由于太过偏远而人迹罕至。如果是在假期还会偶尔有牵着高大的金毛猎犬前来散步的一般市民,而在如今这般工作日的深夜,这里就完全看不出人类的气息了。就连动物的叫声也无法听到,河水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不禁让人怀疑这里的水面究竟是流动的河水还是失去了进水口和出水口的静止的湖。仅仅是月光提供着照明,水面对岸被高大的针叶林覆盖的山体完全地陷入了黑暗中。而这片景色中唯一站立着的人类正位于岸边稍高于水面的位置。与周围被破碎而带着棱角的石子和掉落的树枝铺满的地面不同,其脚下是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石板。像是过去人造的台阶在漫长的时间中失去了形状而残存的痕迹。

就好像这里的全部空间都只是这个人类一人的所有物一样。

「是HK-S吗。我这边派出的「行动者」应该还没有到才对。」

就像察觉到有什么人进入了这片空间一样,空间的主人用自己的声带发出了声音。

「T. 马蒂内斯。」

无法确定声源,仅仅是从包裹着河流,山地,树林和其间的人类的全部空间开始发出的回声。作为对此的响应,被称为T. 马蒂内斯的人继续着发言。

「泛函少女是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暗含着无视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可能性,得以在不同世界线中保全存在。虽然只是理论上的构想,这样的特质却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当泛函少女现身时周围的时空便会受到不自觉的扰动。这也是我能察觉到你的存在的原因。越是强大的泛函少女对世界的扭曲就越是明显;那么,你在泛函少女的序列中处于什么位置呢。」

明明是傲慢的发言,却好像并没能让来源不明的声音的主人表露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按着与之前毫无不同的语气,沿着另外的话题与名为马蒂内斯的人类继续着对话。

「T方案的持有者。通过电波将泛函少女的时间感加速一百万倍,将相应的精神暴走作为对泛函少女的致命性武器。需要消耗大量电力的电波发射装置当然是不能在这种荒野上运作的,也就是。」

「出现在这里的我正处于无防备状态。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

T.马蒂内斯将手臂举起,食指向着正上方的天空指去。被薄云覆盖的夜空看不到满月之外的光亮,而就在马蒂内斯的食指举起的同时,上方的天空出现了闪光。

「半个世纪前合众国为了应对与欧洲国际的冲突而将激光武器发射到了外太空,这类传闻多半是夸大了事实,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段时间内合众国确实发射了大量卫星。马蒂内斯家自从世界大战期间与峰家就是否参战的问题的争论后就失去了在合众国的影响力;在这种情况下用最后的财富买下其中一颗卫星,直到现在都不得不佩服家族先人的远见。」

正上方天空传来闪光的同时,马蒂内斯身后的空气显现出了扭曲。专用于影响泛函少女的时间感的电波正从外太空不断发射过来,片刻前通过来源不明的声音与卫星的操纵者对话的泛函少女此刻应当已经陷入了无法挽回的精神暴走。

「通过感知时空的扭曲就可以判明我的位置,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

来自太空的卫星攻击无声地停止;从表情来看马蒂内斯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态。

「你也在这里吧,J.埃尔斯纳。」

作为对谜之音源的回应,不远处传来了第三人的声音。与另外的两人呈现出鲜明的不同,既不是马蒂内斯的青年男性的声音,也不同于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年轻女声。是老者的声音。

「国际救援组织「X」已经超出了我的影响范围。对HK-S的袭击并不是出自我的意志;如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是吗。」

谜之声音消散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只剩下还留在原地的两人的自言自语。

「行动一开始就受挫了呢。」

「是呢。」

 

2*2

TPSSh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说起来就连获得意识都只是不久前的事情。人的一生中不同阶段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在人类中偶尔会流传这样的说法。大抵是依照已经积累的体验的数量而不同;幼年时期的每一段经历在全部经验中占据的比重,自然比成长之后更大一些,因此会产生越是年轻就越能在相同的时间中停留更久的错觉。又或许是透明度的原因;先前积累的经验会不自觉地用于补充正在经历的体验中从五官和指缝之间漏过的部分。越是有过丰富的经验,就越会觉得从正身处的世界传来感官即使抛弃掉一些也没有关系。这样说来拥有丰富的体验也未必是好事;如果变得不能再从外界接受任何新的东西的话,说不定其实也是可悲的存在呢。相比之下作为泛函少女的TPSSh则正处于人生的起点,也没有心思去在意今后随着体验的积累会变成什么样的问题。对于从飞机上走下的那一刻之前的经历并不能记得很清楚;只是记得有一种黏黏糊糊的触感在全身上下蔓延。起点应该是从脸颊,或是额头吗。不知是自己的汗水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总之全身都被湿热的气息包裹着并不舒服。但是仅仅用不舒服来形容又显得不太合适,因为当这种体验结束之后很快就变得怀念起来。眼睛并不能很好地睁开,从眼前的景物判断应该是在飞机客舱内;黄色的灯光从正上方的灯泡透过圆形的毛玻璃照射下来,明明是用刚醒的睡眼正对着光源却感受不到刺痛。接下来灯光开始摇动,从身体四处的感觉来看造成这摇动的原因只不过是自己从躺在什么东西上的状态开始将身子直立了起来。究竟是躺在什么东西上了呢。混合着许多不同的气味,却不能很好地回忆起来。总之是站了起来;耳边有什么人的说话声,似乎是对着自己说的,同样记不清内容。并不是让人不适的声音。被那声音的主人带领着,躲避着客舱过道两边的人群和乘客,不时低下头避免与高处正在被取下的行李相撞。站到舱门边时闷热的感觉终于缓解了一些;飞机外正处于夜间,能看到的同样只有远处黄色的路灯,只不过亮度比飞机内的小灯高出不少。虽然更亮,路灯的光线扩张的范围却远没有机舱内的灯大。是因为停机坪的空间更大吗;说起来夜空中如果能看到星星的话,它们也只不过是一点点微光而已,明明如果真的走到星星的近前的话应该有着与太阳相当的亮度的。就这样顺着金属制的阶梯走下。这时知觉逐渐恢复了一些,可以感受到体重随着脚步而转移的动态。每一级只有一层金属板的阶梯的触感显得单薄,总觉得每次踏上去就会开始振动。这样的话真的能耐受所有乘客一起走上去的重量吗。从阶梯的最低一级踏上水泥地面时衣角被什么人牵住了。应该就是之前说话声的主人吧;亮闪闪的发尖,似乎散发着令人愉快的气味,这样想来之前在机舱里闻到的气味的众多成分里应当有这气味的存在。再之后就不太记得了;按照常理应该是摆渡车,市内交通或是其他的什么吧。明明刚刚才醒来却还是想要睡觉,是因为被飞机着陆的颠簸打断了睡眠的原因吗。

等到下一次醒来时已经在汽车的坐席上了。窗外连路灯都变得稀少,夜色中只能看到一片缺乏起伏的平地。要说起伏还是有一点的,只是过于微小而在汽车行驶过程中被视觉的残影抹平了。是草丛吧;能长到这种高度的应该不是普通的草地里的品种。应该是叫狼尾草吗;说不定其高度比狼的尾巴还要长呢。除此之外就看不清更多的细节了;一方面是因为光线太暗,另一方面则是在车内开着灯的情况下窗玻璃内侧强烈的反光几乎将窗外完全遮蔽。透过反光终于可以看清车内另外的人的样子;难得醒来一次却只能看到她们的睡颜吗。紧挨着坐在那里的是有着柔顺的粉红色长发的女孩子。不知为什么脚边放着用途不明的多面体形状的物体,强烈地反射着光。这一瞬间想到了炒菜用的总是能光亮地映出周围事物的影像的圆勺,当然两者一看就知道相差甚远。想要伸出手去触碰,但受限于手臂的长度并不能碰到。如果在座椅上弯下腰应该就可以了,但是这样的动作一定会让它的主人惊醒的吧,毕竟是那么紧地贴在一起。然后就想起来了,这份触感。在飞机上的黏糊糊却又不讨厌的感觉,和这时的会不会是同一种呢。向前看去副驾驶位置的则是只露出齐肩短发的背影。透过挡风玻璃从远处看到一片与两侧不同的灯光,就有了将要到达目的地的预感。然后感受到了身侧的动作;同行的两位女孩子逐渐醒来。汽车驶进灯光的中心,车窗的两侧也明显地亮了起来,就像整个进入了一整片光里一样。眼睛适应增强的光线后看到的就不再是荒凉的景象;两侧开始呈现出密集的建筑物。每隔几米的距离就会重复出现的规整的树木,连接着树木的花丛,虽然看不清橱窗背后有什么但看起来就觉得可爱的店铺,只无一例外都是停止营业状态。明明门口openning字样的灯饰还在闪烁着鲜艳的色调,店铺里就是没有任何灯光。随着汽车转弯建筑稍微变得稀疏了一些,又过了一会汽车停在了一处分散着许多不算高的尖顶建筑的区域。朝向不一,看起来像是什么人在沙盘上随意摆放出来的布局;在被这些建筑物环绕的花圃前下了车。向着其中一座建筑走去。

进门后一层的布置看起来像是用作公共休息室的用途。与这附近建筑物的摆放方式一样,室内的设施也是散乱地分散在各处。只有木质的储物架规整地贴在墙边,却什么物品也没有放置。颜色鲜艳的沙发随机斜放在地板上,前方紧贴着的是高度并不比沙发高出多少的玻璃圆桌。之所以得出是公共休息室而不是什么人的住宅的结论,一是由于像这样若无其事地闯入别人的住宅的行为发生的可能性不高,其二的原因就是因为这里的布置当作使用中的住宅考虑有些过于冷清了。当然就算是看做某种公共场所,全无使用的痕迹也显得奇怪。不过几乎就在这样思考的同时「房屋过于冷清」的结论就受到了严重的挑战。作为其原因的是突然出现在视线前方的不认识的女孩子;因为一直在观察屋内的陈设,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是从哪里出现的。是一直躲在这里还是刚刚才从什么地方出现的呢;躲在沙发后面只露出眼睛,可是明明如果是从一进门的角度的话沙发背后的位置是可以一眼看穿的。大部分身体都被沙发挡住了所以并不能做出确信的判断,如果仅仅以眼睛的高度考虑的话是难得的即使是以自己的身高为基准也不显高大的人。会躲在这里难道是在害怕吗;自己是那么可怕的人吗。

在观察着这里的她的眼中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呢。记忆在不久前才变得连贯,对自己的了解仅限于知道自己的名字,年龄等基本设定。这样说来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虽然也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这样想来也许有些奇怪,但若是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说不定在行动时还会轻松一些。在来时的汽车上通过窗玻璃也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像。据说在人类中存在着会对自己的相貌产生抵触的个体;明明如果被告知是其他人的照片就不会觉得有什么违和感,一旦知道眼前的其实是自己就会立刻生出难以理解的不适。泛函少女是否也有类似的现象呢。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容貌」也许其实是一种优点。在玻璃的映像中并不明晰地存在着的那个带着柔软的银白色长发,一脸睡眼惺忪的表情的女孩子其实是一个陌生人,这样想的话就不会产生抵触了吧。当然关于要如何定义带着TPSSh的个体的问题,相貌只是众多解答中的一方面;虽然银白色的长发也许确实不是很常见,但想来应该也不至于让刚见到的同龄人产生畏惧感吧。这样来看也许是行为模式吗。明明不觉得自己的行动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的。不过是跟随者身旁的两位看起来对这里非常熟悉的同行者走进来而已。

这样想着的同时径直向着从沙发背后露出来的眼睛的方向走去。突然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模式在她看来也许才是恐惧的根源;明明按照到来顺序她应该才是这里的主人吧。面对躲藏中的少女毫不掩饰地走上前去这样的做法是否会加深她的惊慌呢。仅仅这样想却不能阻止向前的脚步。随着与窥伺者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睛的主人明显变得不安。这时也许还是停下来比较好吗;这样想着而停在了与露出的眼睛还有几步距离的地方。终于得以看清谜之窥伺者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变化并不是由于距离变近或是光线变好之类的原因,而是躲在沙发后的人自身的位置发生了变动。接下来躲藏在那里的女孩子爆发出胡乱的叫声,终于从原先的姿势失去平衡,摔到了地上。

果然是与自己的身高相差不大的样子。几乎就在下一刻她就从面部朝下倒地的状态爬了起来,用双手揉着与地面发生碰撞的脸庞。就在同时从沙发背后传来了更多人的声音。另一个稍高一些的女孩子说着一边「想要做第一个见到的人就不要露出这种样子啊」一边走来从背后隔着头发揉着她的脸,虽然看起来是好意却让她的样貌看起来更加奇怪了。等到这边的情况稍微安定下来后高个子的女孩子向着自己说出了名字。一见面就以平地摔作为欢迎仪式的是XA,而看起来像是她的照顾者一样的是SVWN。交换过名字之后循着SVWN的手指看去才发现沙发上还有另一个女孩子正仰躺着睡着。似乎名字是叫B97。始终搞不明白她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姑且当做这座沙发有什么惊人的魔力好了。

等到转过身去,最初的两位引路人已经不见了身影。SVWN正在用尽全力试图将XA向着房门的方向拉去;看来对XA来说是有着就寝时间的规定的吗。受后者的喊叫声的影响B97不情愿地醒来,跟在两人后面。XA还在向着自己的方向挥舞着手臂,一点也没有了一开始怕生的样子。SVWN则将双手从她的肩下穿过,将她沿着地面拖动。完美地落在两人背后的B97举起了手中的某样物品。接着白色的闪光从她的手中发出。意识到被B97的手机镜头击中后SVWN发出了抗议,而B97只是说着「不应该忘记关掉闪光灯的」,同时在手机屏幕上不断进行着操作。就在SVWN的注意力被闪光灯分散时终于找到破绽的XA用头部向着想要将她带离这里的人的腰部撞去,却似乎恰好撞到了坚硬的部分而反而哭喊了出来。总之经历了各种努力后先前潜伏在这里的三人终于成功抵达了门边。XA仍然在向着自己这边求助,其余的两人向着这边挥了挥手就走出门外,将木质的推拉门好好地关上了。

以上就是第一次来到如今的住所的感想。HK-S零号指挥部,在这之后逐渐知道了这个名字。以及Master,M06-2X,DSD,M06L这几个名字。

 

基于至今为止已经积累的经验判断的话,明明这段时间里的所有经历都会被当做最初的体验而被好好地记录下来才是。然而实际上下一段印象深刻的记忆已经到了一天多之后。期间的时间是如何度过的完全没有印象。应该是在房间里发呆吧。在入住的第一天以发呆度过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毕竟是获得意识以来最初的住所,用一整天的时间来好好感受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没能留下太多记忆显得遗憾。在第三天的太阳快要运行到天空正中时收到了短信。算得上是欢迎会吗;自己是重要到值得大家集中起来进行这样的活动的存在吗,在接到电话的同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仔细回忆的话似乎并不是太阳运行到如此高的位置时才收到的邀请。似乎是前一天晚上得到的消息吗,依稀记得手机屏幕是在黑暗中亮起的。也许是因为那时正在半睡半醒的边缘所以直到第二天才读到吧。

欢迎会是在室外举行的。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按照常识考虑在这种季节室外活动明明应该越少越好,虽然自己是不很介意的。除此之外近几天似乎也不很热,阳光也远远没有强烈到让皮肤感到不适的程度,对其他人来说也许算得上是好消息。所谓的欢迎会也无非是大家聚在一起分享食物;虽然从现状来看其实谈不上分享。地点被选在了蓝白色调的低矮尖顶房屋群背后的一处草坪;与初来时路过的路边的野草不同是经过精心修剪的柔软而整齐的草地。草的种类似乎也与别处不同,这一点基本上是通过比其他地方更加鲜明的颜色判断出来的。坡道的顶端就是作为住所的建筑群,从这个角度看去只有蓝色的尖顶可以看到。不远处为草坪浇水的装置正在周期性地旋转。如果一直盯着那里的话会不会在喷出的水雾旋转到某个角度时看到彩虹呢;可惜眼睛和水雾的连线正中被XA挡住了。因为第一天晚上就见到了她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登场所以印象尤为深刻。此刻的XA正向着大家围坐的野餐布上摆放的食物伸着手。只是一些简单的派对食品而已;曲奇,苹果派,和曲奇差不多大的橘子。当然不同场合出售的曲奇也有大小之分,这里见到的是其中较小的一类。所有的食物都被装在带着奇怪颜色的玻璃碗里;不同颜色的玻璃块生硬地拼在一起,深红色,暗绿色,分不清是紫色还是黑色的颜色,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过实物但总是从中联想到古老的教堂的玻璃窗,甚至会怀疑不同色块的连接处是否会包藏着雕刻上去的古文字呢。明明是竹条编织成的木质容器与这种场合才更搭吧。奇怪的是除了XA正在不停地抓着各个碗里的食物外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动作。就连她咀嚼曲奇时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看来碗里的是软式曲奇。是用面粉和可可粉简单地混合而成的吗,还是会带着巧克力豆或是其他的包藏物呢。单从外表看不出来。想要拿一片来搞清楚,却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最后还是决定老实地坐在原地不动。

说起来此刻正坐在这里的人数与听到过的名字的数量相比似乎少了一些。向着四周环视,挨个回忆着每一个人的名字。身边的是XA,此时似乎已经吃够了曲奇而在尝试剥开橘子的外皮,正在为满手汁水而困扰。再旁边如同预料地是SVWN,一如既往地在帮助身边手忙脚乱的女孩子。正对面的是有着鲜明的特点的两人;要说是什么特点反而说不清楚,总之是与XA她们看起来属于不同的类型。一想到在刚到这里的途中曾经与她们挤在一起,似乎在飞机上还因此弄得满头都是汗水就总觉得脸会红起来。长发的是DSD,短发的是M06L,是这样的吗,还是搞混了呢。姑且就认为正对面一直将自带的陶瓷杯子举在嘴边的是DSD好了。根据排除法DSD和SVWN之间的应该就是B97吧。

「不公平。明明那天B97也是以出人意料的姿态迎接TPSSh的。」

SVWN就好像看穿了自己正在考虑的事情一样。

B97此时没有像第一次见到那样仰面朝天地睡在草坪上,而是好好地坐着,正用手指玩弄着身边的野草。将稍高的草缠绕在手指上再一圈圈地解开,或是在草地间拨动。有这么好玩吗;不由得也向着草地伸出手去。是清凉而湿润的感觉。尽管如此自己的手掌才更加湿润一些,只不过草的叶片带来的湿润的感觉不包含汗水带来的黏腻感。将手掌暴露在空气中时整个手掌都感到了清凉。然后将手掌整个贴到草地上;草的叶片被压弯,不过应当不至于到能产生压痕的程度。如果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害得原本生长在这里的植物感到不适就成了自己的错呢。

总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是因为和这里的人还不熟悉吗。

在让人疲倦的安静中右前方浇花用喷头处水流喷出的声音就更加明显。这时的XA正伏下身子以便能将离她较远的食物拿过来,趁此机会终于看到了喷头前方喷出的水雾。只不过角度不巧,只能看到亮闪闪的水珠在空中彼此碰撞,没能捕捉到瞬间出现的彩虹。

正在为XA重新挡住了视线而感到遗憾时听到了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像是在和什么人通话。并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关于声音主人的身份仍然是通过排除法才能得以判断。

「所以说这种时候B3LYP究竟到哪里去了。还有Master也是,不要受到一点打击就不理工作啊。你这样说我怎么能明白。指挥部的机能已经停止快要一个星期了,这样下去不明人形事件的处置还要怎么进行下去啊。」

将头转到声音发出的方向,在坡道下方看到了小小的身影。当然对于HK-S零号指挥部里的大多数同伴的身高都比自己高出不少这一点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因此很快就知道那个金色的身影显得小是由于距离的缘故。这样看来她的声音还是很有穿透力的。从外观上看总觉得她和不知是叫M06L还是DSD的齐肩短发的女孩子有一点亲缘关系。这么说来她的名字应该是叫M…好像是一个不短的名字,在经过几次尝试之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姑且叫她M氏好了。虽然这种失礼的称号当然不能说出口。这样想的话正对面穿着带一点西装风格的服装的粉红色长发应该是DSD,她左边看起来像是M氏的姐妹的少女是M06L吧。究竟是姐姐还是妹妹呢。

不知是受远处的声音还是这番妄想的影响总觉得自己在这里的角色没有一开始那样不自然了。无意间也伸出手取来了一块曲奇。果然是软式的,手指稍稍用力就可以看到在饼干表面制造出的凹陷。不知凹陷的位置是否是因为正对着阳光才会显得较周围的亮,总有一种自己的指尖在发光的感觉。将曲奇送入口中,一瞬间强烈的甜味几乎让舌头都变成了蜜糖。等到味觉缓和一点之后对于在曲奇上咬出第二口这件事已经变得谨慎了很多。明明看到XA一口气吃过很多的,难道是这么喜欢甜食的孩子吗。

奇怪的是第二口就不再感到有什么甜味了。不如说是平淡得出奇,难道是因为品尝过前一刻超高校级的甜味之后味蕾已经不能再被普通的甜度满足了吗。接下来是咀嚼小麦粉和可可粉受热烘烤过后的产物。有一点粗糙的颗粒感,是因为使用的小麦粉的缘故吗。

与此同时看到正对面的DSD也伸出了手。她所取到的是苹果派。虽然并不是特意观察她的行动,但她在苹果派上咬下后表情变化太过明显而很难不被注意到。不知为什么身边的人都没有显得惊讶,难道对DSD而言吃到奇怪味道的食物已经是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了吗。拿起看起来相当昂贵的陶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同时也可以看出她之前尽管总是将水杯放在嘴边却并没有怎么喝)后DSD终于有了对片刻前品尝到的味道做出总结的余裕。听到她的感想后M06L向着一边的SVWN确认着什么。

「我们做苹果派时应该没有放芥末吧。」

「不如说整个厨房都没有芥末的存在,合众国的骑士殿下。」

喂,合众国明明是总统制的现代国家吧。

DSD还在忙于处理眼角由于芥末而造成的泪水,看起来和倒XA有几分相似。

 

不记得由SVWN和M06L她们制作食物拿来分享的欢迎会是如何结束的了。是在苹果派和曲奇告罄之后干脆地自发解散的吗,还是在持续的沉默后以什么人的提议为标志而各自走开的呢。又或是突然间收到了似乎叫Master的什么人发来的紧急命令而提前中止的吗;不过如果是这种异常情况当然是不会不记得的,所以果然还是前两种之一吧。总之现在再次变成了一个人的状态。如果不想要思考接下来去哪里的问题的话当然是回到房间里比较方便,事实上双脚的行动也确实如此,只不过是绕了一点远路而已。距离来到这里也不过是过去了两天左右的时间,又基本是在房间里发着呆度过的,对这附近的设施还停留在认识为零的状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想要增进认识就是了。尽管如此还是向着没有去过的方向绕着圈子。严格来说不算是全新的地点;从房间的角度可以轻易地望到这里,如果改变打算而想要径直回去也只需要几分钟。既不符合「选择最方便的路径」的目的论,也远远说不上是为了探索新的活动范围而进行的举动。就连「打发时间」都算不上,只不过是选择了一条只是稍稍不同的返回路径而已。

当前所处的位置基本算是在露天欢迎会和居所连线的正中。偏离了供行人行走而特意开发出的道路,此刻正站立在生长着草丛的坡道上。这里距离为人工草坪提供稳定的水分的奇妙装置稍远一些,四周也没有其他的浇水喷头,看起来像是从规划之初就被这片绿地的设计者遗忘了一样。坡道的顶端自己居住的房屋已经露出大半。向着侧面看去则是另外几座有着同样的蓝色屋顶的建筑。按照常理考虑当然是其他人的住所;又想起泛函少女的居住地相当分散的事实。开始好奇这座房屋里究竟有没有人居住呢。

为什么每个人的住所都会如此分散呢。自己,DSD,M06L,M氏,XA,B97,SVWN。明明能记得(或依稀记得)名字的只有七人,这里作为宿舍的楼房却似乎有接近20座。将每个人都安排在单独的房屋,又让彼此保持高度分散,这其中究竟是怎样的含义呢。

想到了星星。即使是在相同的星座,肉眼看上去相邻的星之间也相隔着几光年之遥。泛函少女和星星是相同的东西吗。

说到底到目前为止对泛函少女的认识也只有「自己是泛函少女」以及「知道几位属于相同「物种」的人的名字」而已,其实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吧。

不去回答就会感到不甘心,随意做出答案的话又会觉得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胸中都会感到些许疼痛。不知不觉间脚步就停了下来,最后索性坐到了草坪上。

若是将目光从并不熟悉的房屋移开,就又会注意到其他的东西。坡道的下方被一条水泥道路环绕,道路对面已经绝少见到建筑了。看起来像是园区内特地为将来扩建而留出的未开发地带。未开发并不意味着是空旷的平地;那片区域当前正被若干小山丘占据。并非自然形成的景观;至于这些小山丘是如何形成的,再向着其背后看去就可以知道。包含挖掘机和起重机在内的大型工程机械正在那里运作。或许是因为机器本身过于庞大而不得不放弃了动作的敏捷性,这些机器的任何动作都看起来无比缓慢。看起来就沉重得难以想象的机械臂正在将地表的泥土向着一旁的人造山丘运去。是机械臂本身更重一些,还是它所运送的土块更重呢。

「好像是叫芙奈尔(FUNE·L)的工程哦。」

好像被什么人站在了身后。明明将每个人的本体和名字对应起来还有些困难,却不愿意转过身去确认,坚持着原有的坐姿而只通过声音猜测身后的人的名字。应该是M06L吧。

转过身去,即使在成年女性中也属于较高的身高,在日光下发着光的齐肩金发,看起来在众多泛函少女中散发着相对友好的气息的面庞。应该没有猜错。

是这样想着的同时自己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吗。M06L似乎有些困惑。

「这片园区里正在承受着一些变化。如果你觉得气氛违和的话应该是这个原因吧。」

是吗。

「到外面去吧。」

 

在来到这里的汽车上看到的指挥部园区外不过是大片荒地,这次被M06L带领着出门时见到的却是不同的景象。要认真的说同样算作未开发的野地的范畴,给人的感觉却不再是只有狼尾草的荒凉景象。虽然高度与身高相仿的狼尾草仍然遍布各处就是了。

跟在M06L身后所走的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道路。从大门离开后无视径直延伸出去的柏油路面,向着草丛深处走去,直到围墙的转角处,再向着视野最开阔的方向前进。在单调的草丛中穿行十五分钟左右后就会发现杂草变得稀疏,一些相对平整的长条形空间暴露出来。将它们算作天然的道路,再加上两侧随意生长的矮树和灌木,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天然花园一样。

「HK-S有将设施选择偏远地区的癖好,在修建之前又会将原有的地形彻底破坏一遍。我们所处的位置旧时似乎是什么人的庄园,能在HK-S的选址附近保留下来应该算是谁的幸运呢。」

这种样子的花是第一次见到。

开着花的灌木和稍低的树枝,只是生长着叶片的植物,同样高的草。无规则地混杂在一起;从M06L的介绍来看明明过去是人工打理的庄园,是从过去开始就是这样还是在主人离开后才呈现出随意生长的天然样貌呢。从树丛中伸出的树枝即使以自己的身高也需要时常弯腰躲过。树枝外皮像是被蜡包裹着,明明显示出柔和的光泽,却又生长着无数小刺。白色的小花旋转着生长在枝条的各个方向。花瓣是那么细小,又卷曲成管状,看到后联想起柳絮或蒲公英。明明除了同为白色之外没有什么共同点的吧。

稍低一点的是另一种花。同样是白色,从枝条上大部分还都是花苞这一点来看花期应该稍晚一些。这里的花苞看起来反而更像是蒲公英一点;从中心放射出的介于白色和嫩绿色之间的细线之簇静止在空气之间,又觉得如果用手去摇动一定会是柔软的感觉。似乎有一种点然后就会有无数光点以燃烧的位置为中心向着四周放射出去的烟花;虽然那种东西是不会敢用手去碰触的就是了。

存在于「认识」中而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东西,和正真切地出现在眼前又很快就会重新滑落到「认识」的不返的深渊中的东西。

「它曾经在眼前出现过」,到最后能记得的也只能是这样的语句吧。

脚边的是因为过于低矮而差一点被野草覆盖住的花。似乎有紫色的花会吸收过多的太阳光而容易被灼伤的说法,那么这些过于不起眼的花是否是为了不遗漏任何一点阳光才变成紫色的呢。如果将高处那些开着白花的枝条拉到地面附近,经过几个月后会不会就连它们也变成紫色呢。

当然不会了。怎么可能会啊。天性就是不同颜色的花,终究是不可能变成相同的东西的。

因为过了太久而变得模糊的道路又被扩散的野草覆盖,难以辨认要沿着怎样的方向前进。一开始是跟着M06L,似乎是被眼前的花吸引了过多的注意力,前方已经不见她的身影。也没有要去追上她的意思,就暂且停在这里好了。将挡在眼前的带着细刺的枝叶握在手中,轻轻地将枝条上不规则的突起向着手指压去。只是感到了有什么东西落在皮肤上的触感。泛函少女是缺乏疼痛感的生物,是由于这种道理吗。还是因为枝条上的刺本身就是温柔的东西呢。

将枝条放开,向着道路侧面更深的位置走去。原来那些枝条并不是从树木开始延伸的吗。若干根枝条在靠近地面的位置汇聚再一并向着地下伸展。这样的说法似乎有一点奇怪,毕竟植物不应该都是从地下向着空气中伸展的吗。仔细思考之后又觉得没有什么区别,这件事本身是奇怪的事情吗。

有着光滑的白色外皮的树木。也许是人工培育的庭院的原因,这附近的树木看起来都相当年轻,种类也与这附近自然生长的树木不同。当然自己是没有亲身见到过自然生长的树木的就是了。一些细小的藤蔓贴着树皮生长,看起来像是与爬山虎同族的生物。在这样光滑的树皮上还能得以攀附,应该说是了不起吗。树木本身的枝叶出现在以自己的身高无法触碰到的位置,环绕着树干的寄生生物的叶片则轻易地落在了手中。好薄。就像是在抚摸着塑料一样。

明明外表看起来会是厚实的叶片的。那样深沉的绿色。

要一直停在这里吗。拿不定主意。站在这样的场所就会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却又觉得安心感和某种隐秘的不安其实是相同的东西。时间感消失的同时心中又会浮现出微妙的恐惧,搞不明白。

困惑于一瞬间察觉到的矛盾而想要从中脱出。转过身的同时注意到M06L一直安静地站在身后,不知为什么觉得舒了一口气。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注视着自己的少女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向着道路前方走去。再次回到了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的状况。

等到从旧时的花园中离开,在视线前方再次看到了坡道。与通过住所的窗户可以看到的那种相比规模扩大了许多,像是从山顶向山下望去的感觉。坡道的底端是作为指挥部园区与外界唯一通路的道路。走到那里再向着道路两旁看去,就会再次陷入到狼尾草的世界中吧。

M06L伸手示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到的是立在路边的小小的车站牌。这种地方其实是通着公交车的吗。

「受困于交通的行人走到站牌的影子正中时就会有烧蒸汽机的双层巴士凭空出现」,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妄想。当然是不可能的了。

 

wB97xD不确定接下来要到哪里去。

SEP是由编外人形组成的组织。游离于HK-S之外,不受HK-S和伦理委员会的束缚,只遵循TPSS和B3LYP的意志而行动。明明是会带来诸多便利的设定,某些情况下wB97xD对此却喜欢不起来。泛函少女从一开始就或多或少地带着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特质,将全部世界的可能性汇聚到她们小小的身体内的同时也意味着她们无法隶属于任何一个世界。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已经在过去的经验中无数次地确认过了,明明应该早就习以为常才对。

也确实是习以为常了。为独自支配的时间而感到欣喜,像小学生一样迫不及待地用各种东西将这些时间填满,或是将花了很久完工的新的机械产品一点点拆下再一点点重新装上,将计数每根螺丝被拧紧所需的圈数作为认真完成的大事,或是在手机上不长的通讯录里在某个人的位置点击又将未接通的通话挂断,或是在少数的时间里向着背后望去,悄悄走到什么人的身后却注意到早就被她发觉的事实。当然最后一个只是在那个人就在附近时才会有。仔细想来的话好像已经有不知多久没有做过类似的举动了。

被TPSS分配了接下来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后就会重新获得行动力,除此之外的时间都不过是一点无足轻重的附属品。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作为附属品又显得太过漫长了。比作为本番的时间还要漫长许多倍。

说起来记忆中的时间流速是恒定的吗。接到任务后的时间所投射出的记忆和除此之外的时间所投射出的记忆,要去度量它们的长度的话,会是哪一个更长呢。说不定是一样长呢,明明用秒表计时的话当然会得出大不相同的结论。记忆的长度要用什么度量呢。秒表,皮尺,电压计,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呢。开心的时间会显得短暂,无聊的时间则会相应地漫长,明明所有人都这么说,为什么无论是怎样的时间,留下的记忆都只是相同的一瞬呢。

当全部的记忆都坍塌为相同长度的一点时,是不是也就无从分辨彼此了呢。

困难的命题。wB97xD是全能的机械师,却欠缺有关脑的机能和意识的构成的知识。想到这一点时也就觉得无法做出回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到哪里去。wB97xD正身处的位置,从广义上来说是超大型城市的一部分。从眼前的光景来看并不能与享誉世界的大都市建立起什么关联,出现在这里的夜晚的街道实则是在任何不算太过偏远的地方都能见到的景象。wB97xD也明白其中缘由。越是规模庞大的城市就越难以在广阔的面积内保持各部分的均等;在最繁华地带展现出前卫的现代化景致的同时也会在周边地区并存着古老一些的街区。作为亚洲第一高楼的北极星塔据说即使是在临近的几座城市也能看到,然而从正身处的位置向着市中心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被老旧的砖石制房屋遮挡的夜空。更不用说在城市最东侧还存在着废弃住宅区这种被遗忘的角落了。

总之正出现在wB97xD眼前的街道与其他任何可以想见的街道相比都没有什么不同。也许是远离市中心的缘故,道路也比繁华地带明显较窄,路灯的光辉反射出来像是刚刚下过雨一样。路边店铺的种类也与其他任何地方没有丝毫不同。小餐馆的主人刚刚关闭灯光,正在为店铺的玻璃门上锁;银行则早就已经停止了营业,只有ATM机的屏幕还长久地发着带着尘土气息的蓝白色的光。稍高一点的位置是另一些餐厅的霓虹灯牌,从二楼的位置伸向半空中。如果向着两侧特意望去的话一定可以在墙壁上也见到许多亮着灯的广告牌,只是wB97xD对此缺乏兴趣。有两三家24小时便利店还在维持营业,除了坐在收银台边低着头的店员外看不到什么人。就是这样无聊的街区。

正在这样想时wB97xD注意到了某些意外事态。

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墙壁边安放的供顾客短暂休息用的桌椅旁坐着认识的人。

仅仅是「认识的人」这样含混的说法通常并不能用来锁定所指的人的身份。然而若是将符合wB97xD「认识的人」的条件的名字列出,就会发现由这番描述猜想到此人的正体实则是相当容易的事情。此刻不会在街道里闲逛的B3LYP和TPSS,远在海森堡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的LC,将这些人物排除后剩下的就只有CAM一人了。

端正地坐在便利店里的黑长直少女正低着头将目光集中在一本书上。想必是没有发现门外的wB97xD的吧。

做出判断后wB97xD即刻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当然不是走进店里坐到她身边,或是凑到玻璃前向她挥手这种类型的行动;在切实地感知到CAM的存在后,wB97xD以她最引以为傲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也就是,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CAM的存在那样沿着原先的方向向前走去。

SEP小队的成员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呢。共同生活?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还是受雇于名为TPSS的老师的同事?还是其他的什么关系呢。

根本就是毫无关系吧。只是恰好出现在了相同的时空,又恰巧「需要」采取相同的生活方式而已。

至于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生活方式,或是为什么会决定去维持生活,这些事情就想不清楚了。总之SEP小队的成员之间才不是什么相互见到后会产生某种与独处时不同的感情的关系。

虽然这样的论断也不完全;否则在过去的某种时间里会想要向着身后走去再无声地移动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再期待着被她察觉,做出这种举动的人又是谁呢。「那么就让今天成为最后一个四月一日吧」,和TPSS一起说出这种想想就后悔的话的又是谁呢。

果然是复杂的东西。明明纯熟地掌握着改装机械的技术,却对以泛函少女的个体为零件而组织起来的机械一窍不通,不免觉得有些不甘心,但也仅限如此了。

前方地面上的光影有了变化。wB97xD被身侧远近不一的若干盏路灯照射而产生的明暗和长短各异的复数的影子一下子集中到了一起而向着远处延伸,又急速缩短,终于在一瞬间消失而重新散开。是一辆汽车从身边开过。

汽车的声音很快就消散了。被静止的灯光和静止的影子包围着的wB97xD仍然没能想清楚最初的「接下来要到哪里去」的问题。好在她有几乎是无限的时间来思考,只是不知道对她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好像有人呼喊的声音。虽然即使不去听也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明明应该没有被她发觉才是的。为此而感到懊恼的wB97xD用力踢飞脚下的易拉罐以示抗议。铝管撞击到路边半人高的圆形垃圾桶上,发出的声音比方才汽车的行驶声还要响亮。CAM没有对wB97xD不愿理会她的事实感到任何意外或沮丧,只是继续高声叫她过来。wB97xD很想对她喊出「能不能不要在夜里喊得这么大声你很丢人诶」的话语,刚要开口又想到这样的话自己的举动就与一旁的CAM无异而咽了回去。最后只好向着CAM的方向走去。

便利店内似乎开着空调,不过这天晚上室外的气温并不高,因此店内并没有比外面更加舒适。坐在CAM旁边的椅子上的wB97xD并不知道要做什么。一旁的CAM重新开始阅读手中的书。

大概是对趴在桌上无所事事的状态感到厌烦,wB97xD将脸侧过来,注视着CAM手中的书的封面。可惜她持书的角度过于不巧,使得wB97xD很难看清。总觉得这样下去CAM会一整夜都维持以相同的姿势一言不发的状态,为了打破这种局面wB97xD只好决定发问。

「是什么样的书。」

「是弗兰克尼斯的新作。」

「没有问是谁的书。是说是怎样的书。」

「怎样的书,这样问的话…」

「推理小说?」

「弗兰克尼斯只写推理小说。」

「不,弗兰克尼斯什么都写。」

「你看过?」

「没有,只是知道弗兰克尼斯什么都写。」

「明明是我看得比较多吧。」

「所以是怎样的书?」

「推理小说这种东西不看到最后很难评判的吧。」

「那就请立刻翻到最后一页。」

「才不要。」

「好看吗。」

「想要入坑的话从他的「被禁锢的第三人」开始比较合适。」

「才不要。」

对话很快就停止了。wB97xD的夜晚在观察着专心于阅读弗兰克尼斯不知名的推理小说的CAM中度过。虽然并不清楚为什么会情愿一直做这种事情就是了。到了玻璃墙的外侧重新显现出白色的光亮时,CAM似乎仍然没有读到可以对书做出评判的位置。wB97xD终于决定丢下CAM,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简直就像是在这里坐了一夜只是为了等着听CAM的书评并且没有等到一样,而且还是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wB97xD下一次见到CAM是在三四个小时之后。

关于接下来的行动计划的问题,在CAM身边思考了一整夜也没有丝毫进展。所以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在便利店里停留呢。时常会做出一些无法理解的举动,而就算是无方向感地走在街道上,也说不上是可理解的事态。绕过几条小巷后在公交车站等待片刻,因年久失修而缺乏现代气息的公交车艰难地调整方向,终于在眼前停下。跟在将道路的一半完全占据的公交车后面的小车和自行车的主人显然对前方的障碍物表达出了强烈的抱怨。车上没有什么人,wB97xD得以轻易坐在了门边斜对着司机的位置。车体内隐约传来稀释后的汽油味。机械师wB97xD对矿物油的味道早已非常习惯,车内的气味却还是让她感到了不适。

wB97xD不常乘坐包括公交车,地铁,出租车在内的一切公共交通工具。要么用Aerote组合成临时载人飞行器,要么就将行李暂存在什么地方自己独自步行。并不是出于讨厌汽油或人流的气息之类的考虑,也不是因为觉得公共交通工具的线路与她的目的地不够契合;正相反多数情况下她根本没有目的地。这样来看反而有可能是认为规定路线的交通工具与缺乏目的地的事态不够契合的缘故。至于这一次为什么会在公交车的站台边停下脚步,wB97xD本人也不很清楚。

公交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车内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平稳的迹象。似乎有自行车保持平衡的原理至今还是未解之谜的说法;相应的,即使是保持缓慢行使的状态也总会持续颠簸,大型地面交通车辆也存在着一些未解之谜。好在wB97xD没有晕车的习惯。坐在车内的wB97xD无视了椅背的存在,将身体斜靠在一边的玻璃挡板上。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不时无规律地摆动,除此之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就连正在搭乘的车辆的路线也不知道,只是等待着身体发出「想要下车」的信号的时机。

结果这个时机迟迟没有出现。阳光逐渐变得灼热,车内空调不断吹出冷风所以总体上没有觉得很热,只有被阳光直射的肌肤产生出别样的感觉。用人类的语言来说应该是轻微的疼痛感吗。明明是不存在这种感觉的。这样想来应该是一小片皮肤感到的温热和超过阳光直射区域就立刻变得清凉的感觉之间的差异过于鲜明,导致在交界处出现的某种「异物感」吧。

没有注意汽车里人数的变化。总之等到汽车停在终点站时,车内已经只剩wB97xD和司机两人了。意识到汽车在接下来相当久的时间内都不会再开动的wB97xD只好不情愿地动身,虽然也想着就这样待在这里也不错,司机好像急着想把她赶下去,因此也只好遵命。从停着若干辆大车的停车场走出来时才发现已经到了相当远的郊外。在车上时明明也能看到窗外的,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此刻的wB97xD是空手状态。大约两三天前的夜晚在对现状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被昔日的老师下达了对某个难以置信的目标的狙击任务,现在想来却好像已经过了相当久。事实上确实如此。且不说两三天作为时间概念本身的长度,从那之后就一直没有怎么睡过,如果把理应存在其中而被混乱的生物钟所抽离的睡眠时间算上去,就好像那时到现在的距离已经远远不只是三四天的长度一样。这种情况下产生奇妙的时间感也是意料之中。唯一稍有一点不明白的是出现「从那之后一直没有怎么睡过」的事态的原因;明明正处于想睡多久都没有问题的空闲时段的。

通过随机搭乘公交车wB97xD终于确定了度过接下来的时间的地点;除此之外还需要确定的只剩下要做的事情了。后者即使不确定也没有关系;只要有容身之所就可以维持存在,这样就与做什么事情没有关系了。在这里补足睡眠也好,沿着河道游荡也好,或是做其他的事情也好,都无碍于维持存在本身。这样就没有什么值得困扰的了。

是的,wB97xD正身处于河边。脚下是一整片由细小的碎石子堆成的地面,每一片石子都呈现出相似的淡黄色。差不多大小的石子带着形状都差不多尖锐的三角形断面,就好像是一整块巨石被Decomposer发出的对建筑用弹切碎后产生的一样。从地形来看,稍高而平坦的应当是标准的岸边,前方石子堆积的地面明显下陷,更远的位置又再次升起。这部分显然就是河道了,只不过与河道暴露出的部分相比,被水淹没的面积显得相当小。是那种会在特定的天气下上涨并将河道冲刷出来,大多数时候则处在干涸的边缘的类型吗。

wB97xD通过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向还留在城市中的无人机发出信号。很快包含了全部机械制品的行李就会被它们运送到身边。这样就完成了在这里停留的全部准备工作。

沿着地形下陷的位置走去。石子堆积成的路面不很坚实,总有一种一旦大意就会雪崩式塌陷下去的预感。小心地站在距离水边只有几厘米的位置。

这里的水真的在流动吗。完全看不出在流动的迹象;反射的阳光过于强烈,在水面上只能看到灼眼的光斑和黑色的背景。想在脚边找到树叶或是什么东西投下去来判明水流的方向,却完全找不到,只好作罢。说到底也完全没有必须搞清楚水流情况的理由。意识到这一点后直接坐在了地上。原河道的曲度刚好提供了天然的座椅,这一点让wB97xD感到满意。

接下来注意到了沿着河流的方向看去,前方的远处有一座桥。看起来相当旧的木桥,反而与这里远离市中心的事实意外地相符。说起来为什么公交车会在这里特别设立车站呢,明明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有什么人流的样子。

然后注意到的是,远处的桥上好像站着什么人?

不需要特意辨认就知道是谁。为什么她也会在这里啊。或是说,为什么再次见到了她啊。

和前一夜相似的剧情再次发生在了这里。意识到CAM存在的wB97xD立刻将脸转过去,重新直视着河对岸。这么远的距离是听不到她的呼喊的,这一事实让wB97xD感到了一点安心。可是听不到呼喊从某种意味上反而使wB97xD更加不安。最后只好站起身,走向桥的方向。

「所以你是怎样知道我在这里的。」

「怎样呢。应该说是从北极星塔的顶层望见的吗。」

「北极星塔根本看不到这里吧。」

「我可是炮手啊。不要小瞧炮手的视力。」

wB97xD对CAM的说法不置可否,或许是早就懒于争辩了。

「所以。你来做什么。」

「不觉得站在桥上很舒服吗。」

确实如此。wB97xD感到了同感,却没有说出来。

「你还记得那个篝火台吗。在这种地方就会想到那个。」

「你还记得是谁把篝火台弄坏的吗。」

「不是Decomposer吗。用一发机枪弹把它连同午餐一起打成碎片什么的。」

「应该说竟然很有道理吗,你这家伙。」

「难道你想说是我吗。」

wB97xD再次觉得懒于争辩;只是将她制作的同时具备生火装置,灭火泡沫和隐藏的第三模式的篝火台破坏掉的确实是Decomposer和Decomposer的主人,也就是她自己。

「不如再做一台吧。正好也想吃些烧烤的食物了。」

「那种程度的产品现在也好好地在我的包里,只要组装起来就可以用。但是我一点也不想吃烧烤。」

「是吗。遗憾。」

短暂的沉默。前方的日光让wB97xD的眼睛感到劳累。取出手机确认时间时又因为明暗的快速切换而感到不适应。

「上午10点。北极星塔不是有弗兰克尼斯的签售会吗,你不去吗。」

「特意留心了书的封面吗。」

「回答问题。」

「签售会被取消了。所以才从北极星塔来到了这里。」

原来是行程被打断才会出现在这里吗。

「好像是说可能有恐怖袭击什么的。」

「恐怖袭击?」

原本还处于无目的的闲聊中的wB97xD听到了不得了的词汇,似乎产生了一些兴趣。

「我也是很努力地打探过了,结果什么情报也没有。北极星塔之外的地方也都一如往常。说起来老师这边有和你联络吗。」

「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完全没有。说起来那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突然间把我叫来做那种事。」

「这样吗。既然没有信号看来就不用担心了。下午似乎还有六月纯粉丝的线下集会,我就告辞了。」

「你这危机感匮乏的现充。」

「也是情报收集的一环啦。」

 

恐怖袭击预警,吗。

第一批无人机已经载着装满了机械制品的包裹降落在一旁的地面上。无法判明是否和不明人形事件有关,即使如此,多调查一些也不是坏事。

恐怖袭击的消息也只不过是契机而已。并不是特意想要调查与之相关的情报;不过是让无人机再次升空的理由。从CAM那里听到的情报的意味仅此而已。

刚刚在地面平稳着陆的无人机再次向着空中散开,以wB97xD为中心被铺设在了电波所能传到的最广阔的天空中。

 

9-3

 

M06L和TPSSh正坐在环绕城市的地铁上。

这座城市的地铁内景是和别处不同的。明明地铁站里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甚至因灯光有些昏暗而呈现出年久失修的感觉,进入地铁车厢的一瞬间两位乘客就收回了对城市基础建设的失望感。虽然地铁内部的布置同样与现代感无缘,却意外地像是专为营造出大工业时期的观感而设计的。涂成红色的管道不规则地在空间中来回转折,怎么看都是会出现在蒸汽时代的工厂里的设施,在这里充当了扶手的作用。座椅竟然是木质的,被固定在车厢两侧,身后的墙壁和车门则分别采用了白色和红色的搭配。窗外的隧道显得黑暗,只有零星的白色灯光,被灯光照亮的部分则显出古铜色的涂装,看起来像是由众多平行四边形的砖块拼接而成。

M06L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设计风格。明明在合众国区也见到过许多现代化设施,在地铁这样的基础设施中采用如此富有冲击感的设计的还从未见到过。特意用手去确认红色的金属管的触感,只是好像摸起来与普通的地铁扶手无异。TPSSh则安静地坐下,观察着M06L的行动。

地铁开始运行后发出呜呜的声音。M06L对这种地铁特有的噪声并不讨厌,反而会从中感到安心感,是因为这种声音代表着地铁正在平稳运行吗。

「要去哪里。」

听到了TPSSh的发问。作为行程的提出者的M06L根本没有想过目的地的事。将TPSSh带出园区,穿过花和灌木丛,又通过郊外公交线路来到地铁站并搭上了地铁。如果要说这些行动的目的地的话,只有「远离指挥部园区的地方」这一条而已。其余的就完全不知道了。

好在当前乘坐的地铁似乎是绕着城市不断循环的类型。若是还没有想好下车的站点就一直停在车上,直到深夜地铁停运都没有问题。

结果还是没有回答TPSSh的问题;后者似乎也没有追问。

列车在地下隧道行驶一站左右后就开始了平稳的爬升过程,又过不久窗外的光线就明亮了起来。M06L转过脸去看向窗外,才发现列车已经来到了地面,正沿着高架桥行驶,甚至已经比许多建筑物的楼顶还要高了。明明被称为地下铁路,其线路却有相当一部分在地上,总觉得有点名不副实。不过对于车上的少女们来说这一点意外地提供了乘列车观光城市的机会。TPSSh没有像身旁的打工战士那样将脸转到身后贴在玻璃上,只是保持着原有的坐姿直视前方。从她的角度也可以透过对面的窗玻璃看到窗外的景象,相比之下M06L一定要从身后的那块玻璃看向窗外反而显得有些奇怪。

窗外的建筑密度逐渐上升,也终于有了亚洲第一大都市的感觉。快速移动的房屋中不再只有单调的老式居民楼,一些看起来外形经过了设计的建筑开始出现,虽然彼此之间的设计水平似乎相差很大,有不少怎么看都只是为了标新立异而显示出奇特的形状,与整片街区格格不入。午后的阳光从两人身后的那一侧向着车厢内直射,让车体逐渐变得热起来。而TPSSh对面的窗外虽然没有阳光直射,却不时有被玻璃覆盖的墙体将太阳完整地反射,快要让她无法睁开眼睛。看来靠近市中心也并非总是好事。

「好热。」

「下一站下车去买些冷饮?」

「不要。」

TPSSh出乎意料地拒绝了下车的提议。是喜欢这里的车厢吗。

片刻后列车在露天的站台前停下了。建立在一座相对宽大的天桥上的站台与外界完全没有分隔,四侧的光仍然可以不受阻碍地进入车厢。上车的人并不多,全部进入车厢后还有大片空置的座椅。列车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似乎相当长,注意到站台上有自动贩卖机的M06L临时下车去买了冰镇饮料,刚好在列车即将开动时跑回了车厢。一边叙述着刚刚的动作有多么惊险一边将碳酸饮料举过头大口饮下,又被一瞬间溢出的气泡呛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的TPSSh选的是果汁,安静而平稳地喝着,也不知有没有将M06L所说的听进去。

接下来列车又在地上行驶了很久。似乎只有两人上车的那一站位于地下,这一点是等列车环绕城市行驶了一整圈后得以确认的。仅仅是坐在车上看着两侧时快时慢地移动的风景,两人再也没有下去过。

等到巡回的线路运行到不知几圈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温和了许多。从两人坐着的位置可以直接看到完整的落日,正与远处的地平线保持着最后一点距离。列车仍然行驶在高架桥上,两侧闪闪发光的建筑物即使从桥上看也显得又瘦又高。夕阳的位置刚好在这些建筑物的上方,即使高低不一的房屋不断水平移动也不会将橙红色的光斑遮住。稍远一些的位置是另一座高架桥,与列车行驶的方向平行排列,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会有另一家列车从那里开过,与两人所在的车厢保持相同的速度并排行驶。在注意到这一点的同时又发现了建筑物一瞬间变得稀疏,很快又完全看不到了。将视线向着窗外的下方看去才发现当前正行驶在河的上方。遮挡着日光的最后一点障碍物都不复存在,即将降落到地平线下方的太阳发出的全部光线都进入了两人的视线中。已经是即使直视也只会觉得十分舒适的强度了。

紧接着落日就融化在了河水里,散成一大片。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车厢里就只剩下了M06L和wB97xD两人。全部的光都只由还停在车厢里的两人享有,M06L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然后注意到了对面的座椅上不出声地坐着的第三人。

从哪一站上的车,是什么时候开始坐在这里的,都完全不清楚。并不值得奇怪;原本也没有留意过车内的其他人。就连车厢是否曾经拥挤过,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空旷的,都没有留心。当前正在度过的时间,分享着它的只是TPSSh一人。这样就足够了。

从外表上看来坐在对面的人像是十几岁的少年。正坐在座椅上,脚刚刚够得到地面。明明是夏天却穿着怎么看都显得厚重的褐色羊毛连帽衫,帽子的部分刚好将脸以外的部分遮住。露出的头发尖端闪烁着金色,不知是发色本就如此还是被夕阳染上的颜色。从五官来说像是西洋人的感觉。看起来好像很困的样子,明明坐姿那么端正却总是给人一种在低头打盹的感觉。

日落时分太阳光变暗的时间似乎确实会让人产生倦意;想到一旁正靠在M06L肩上半睡半醒的小学生体型的银发少女就更能理解了。

夕阳的颜色愈发变得暗红,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下淡紫色的天空。列车已经离开河边行驶了很久,建筑物的影子重新出现在两侧。TPSSh终于醒了过来,坐直身子揉着眼睛。与此同时对面的人似乎也从短暂的休息中醒来。是漂亮的浅褐色眼睛,明明没有看向这边却还是觉得好漂亮。

对面不认识的人在看向的是哪里呢。是身后的窗外吗。

并不是有意想要观察他,却还是觉得在意。M06L会感到在意全然不是因为某种类似青春恋爱小说里的剧情;说到底作为HK-S编内泛函少女中最现充的一人她也完全没有青涩到这种程度。一开始连她自己也没能发现对面的人让她如此在意的原因;不过很快当重新注意到身边的TPSSh的存在后就明白了一些。

端正而不出声响地坐在旁边的小学生体型的银发少女。

端正而不出声响地坐在对面的小小的男孩子。

开始觉得有些奇妙的同时,又向着对面的正太的方向看去。也许是注意到其与身边的TPSSh的若有若无的联系而带来的无端联想,当再次看向他时就会猜测若有若无地看向这边的他的视线前方是否会有TPSSh的存在。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总会不自觉地加以求证,纵使是再过飘忽不定的迹象也总会被当做证据对待。结果就是根本不需要证据;当产生了「他正在看着TPSSh」的想法的同时,这一想法也就变成了事实。

「他在看着你呢。」

「什么。」

「对面的人呀。试着向他打招呼吧。」

「我不明白。」

「来吧。向他招手试试看?」

TPSSh似乎还没有明白当前的她在M06L的妄想中正面临怎样的情况,在后者的一再催促下只好犹豫着将小小的手举起,用伸直的五指在空中不自然地摆动。

「太僵硬啦。」

M06L的轻声评语让她感到更加奇怪;不过总之算是完成了领路的前辈交付的任务,让她舒了一口气。

「看呀,他在向你微笑呢。」

「我看不出来。」

对无法正确识别表情的TPSSh感到懊恼的M06L只好对着对面的少年露出歉意的表情。仔细想想也是自己一时兴起结果打扰了他的单人旅程吧。而那位少年却似乎并不计较;向着M06L回以微笑后正好列车到站,便起身向着车门走去。等车停稳后不出声响地走向了站台。

「是个好孩子呢。」

「好像见过她。」

「?」

M06L对身旁的少女的论断感到奇怪。两三天前在范特霍夫在无意识状态下被捡到的少女,只是在饮下了被那个看起来人还不错战斗方式却意外地凶残的军服少女提供的稳定药剂后才得以维持意识。对她来说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初次见面才是。所谓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是积累了足够多的的经验后大脑偷懒时施展的将新见到的事物错误地归类的错觉而已,对于缺乏经验的她来说本应是少见的体验。

「还记得吗,在什么时候见到的他。」

「想不起来,但是。

总觉得她是非常熟悉的人。或是说,非常重要的人。」

「是吗。」

也许每个人的潜意识中都会有这种类型的形象吧。与积累过多少经验无关,从意识形成之初就与自身的灵魂一同寄宿在体内的「灵魂的影子」,这种事情说不定也是存在的吧。

「呐。与我有着相似的名字的少女,是怎样的人呢。」

为什么会知道那个人的存在。

明明没有人告诉过她的。

「想要知道吗。」

「嗯。」

小小的银发少女仍然端坐在座椅上,小心地将脸转过来又小心地避免视线与M06L的直接接触。语调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声音也没有比平时显得更大或更小,一直是刚好能让身旁的M06L听到的轻柔的音量。即使如此却还是包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感。

「因为太过娇弱所以反而使人无法抗拒」吗。

是唯独这时才是这样,还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呢。只是安静地跟在M06L身后,一步一步端正地走着,用全部的体重缓慢而坚实地踩着地面的少女。总是默默地接过其他人递来的甜点,将它们安静地放到嘴边,用牙齿的正中咬下去,再用舌头的每一处仔细舔舐的少女。这种人设的含义,听到那句再平常不过的「嗯」的一瞬间M06L一下子就明白了。

「我来讲给你听吧,TPSS的故事。或是说,TPSS的故事里我所见到的小小的一片故事。」

 

我们来做甜点吧,SVWN。

电波中的骑士竟然也会提出这等要求吗。

XA好饿。XA想吃到立刻就可以吃到的东西。

甜点也用不了很久的。实在饿的话就先喝一点蜂蜜水或牛奶吧。

不要喝东西,要吃东西。

只要等半小时就好了。连半小时也等不及吗。

再过半小时餐厅都要关门了吧!!

并非如此,爱好蜂蜜的公主殿下。今日餐厅一如既往将营业到雾气消散的时分。

没办法呢。来看看这是什么。

呜——好吃!

这样的话再等半小时就没有问题了吧。SVWN,来烤松子饼吧。

 

正站在窗边的SVWN朝着楼下望去。对面的住房一层正亮着灯,不久前的欢迎会上的苹果派和曲奇正是在那里做出来的。虽然不知道是谁正在里面,温和的黄色灯光从那里向着地下的草坪和水泥道路扩散,仅仅看到这样的景象就产生了安心感。等到窗外的天空完全变黑,对面的灯光就变得更加瞩目。将睡衣重新换下后走出门外,向着楼下走去,直到敲开门时才意识到还穿着拖鞋。不过无所谓了。

竟然是B97吗。什么时候料理这种事能让她产生足以放下手机的兴趣了呢。

「电波中的骑士也会做这种事吗。」

「…你好像几分钟前还说过类似的话。」

「我不明白。也好,我来帮你吧。」

 

北极星塔顶层。位于这座都市正中心的亚洲第一高塔,据说可以俯瞰城市的每一处角落,就连透过顶层装配的望远镜甚至连每条街道的行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传闻也是存在的。CAM正站立在弧形的玻璃前方。位于她身后的空间正中的是光滑的白色圆柱,起到容纳电梯的作用;过道,照明和其余所有装饰品都环绕着圆柱分布。地面不全是平直的,而是像一个巨大的旋转楼梯一样螺旋上升,明明从塔的整体构造来看它应当同时是下一层的天花板才对。夜间的塔内没有过多的照明,只有若干盏吊灯均匀地分布在圆柱体的四周,发出的光亮与烛光并没有什么不同。CAM腋下夹着的是弗兰克尼斯亲笔签名的新书。从表情来看她毫无疑问在北极星塔度过了相当满足的一天。

即使发生了上午十点开始的签售会的持续时间一再拖延,直到不久前才结束,这样的事态。

而此刻正在向远处眺望的CAM眼前所见的壮观景色似乎也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加愉悦。从如此高度看去地平线呈现出完整的圆形;开始想象亲眼确认地球的形状的宇航员是否也正怀着与此刻相同的心情。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天空中部只剩下星光,而夜空与地平线的交界处却仍然发着均匀的亮光。最靠近地面处是柔和的微白,稍远一点是赤红色,再靠近天空的位置则逐渐向紫色过渡,直到完全融入夜空中。被夜空环抱的名为地面的球体上分布的灯光显得极为稀疏,即使是在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变成无限小的光点的街灯之间也像是隔着漫长的黑暗。但若是将视线放得更远一些,将全部的街区纳入眼中,就会发现这些灯光又像是连成了交错的线条,只不过从这么远的方向已经无法辨认出它们对应的是怎样的街道了。

CAM转过身来,室内的灯光与外界相比并不很亮,眼睛没有特别的不适。这时才注意到身后白色的弧形墙壁前摆放着圣诞树,明明距离圣诞节还有半年左右的时间。彼此连接着的小灯泡,不知是装饰品还是真的可以打开的小盒子,可以确定是装饰品的塑料制五角星。为什么会在今天出现在这里呢;不知不觉间脚步就移动到了近前,向着树的枝叶伸出手。原来是塑料做的吗。顺着细小的树枝抚摸着,又变得想把全身都投进树里。总觉得眼前是毛茸茸的触感,明明这个形容词和树之类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身旁传来什么人的声音。精心熨烫过的燕尾服,反射着柔和的光的绿色领结,看起来不过是十多岁的少年向着这边伸出了手。从五官来看是西洋人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呢;就连将前方的人认作了谁都不知道。只是听到CAM的搭话的少年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而是无视了她没头没尾的问题,转而发出了邀请。

「来跳舞吗。」

CAM犹豫了。并不是感到拘谨什么的;不如说这一刻她除了接受邀请之外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就这样在过道里跳起舞来总觉得有些突兀;要跳舞的话,至少要有舞曲才好吧。

「再过十五秒就是北极星塔的夜间舞会了。」

CAM从来没有听说过北极星塔有夜间舞会这回事。可是她没有感到疑惑,只是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般看着眼前的人。然后与他的手轻触。就在同时,音乐从四周响起。

不知跳了多久。要说的话应该过了有两三首舞曲的时间,又或许有五支以上。等到两人都觉得累了才停下。视线前方仍然在温柔地旋转,具体的事物裹挟着灯光一起旋转,终又变成了灯光。稍作休息后意识才逐渐集中回来,这时注意到了先前夹在腋下的书早已落到了地上。跑过去捡起来,重新向着初识的舞伴走去,却发现他正在注视着怀表。等到走到跟前,向着他发出邀请时,不知名的少年却没有了继续的兴致,转身向着身后的电梯门走去,向着这里致意后就离开了。

下一首乐曲没有响起,看来是舞会时间已过吗。远未满足的少女只好重新走到窗边,窗外的灯光已经有许多熄灭了。

 

与此同时,与指挥部园区所在的城市相距甚远的位置。有着柔顺的长发的女孩子正躺在地面上。严格来说并不是地面;墙壁,地面,天花板,这些房间的组成部件全都消解在了均一的白色空间中。不存在距离感的房间,长,宽,高,位置,远近,全都失去了意义。少女是安稳地落在地上还是悬浮在半空中,是保持在原地不动还是正沿着不同的方向旋转,全都无从分辨。存在于此的空间除了「存在于此的空间」这一词汇本身的含义之外不具备任何含义;「存在于此的空间」再加上「存在于此的少女」,就是此处的全部意义。

被均匀的白光填满的空间里不存在少女之外的任何东西。每一处空间都包含着相等的白色,也就意味着少女身体之外不会再有任何影子。即使如此,若是从侧面看来,少女的存在却像是比少女本身的体型还要大千万倍的无限扩张的影子。只是在不存在距离感的空间里,「比体型还要大千万倍」同样是一句意义不明的形容就是了。

少女自身即是她的影子;缺乏色彩又褪去了一切细节的庞然大物。

左眼是夏天湖水的翠绿色,右眼是夏天晚霞散去后的蓝紫色。

无数精致的金属制品出现在少女上方的空间中。处处均一的白色空间中重新出现了距离感。闪着光的银色刀叉,有若干把雕刻着最细致的花纹,也有若干把看起来和百货商场中的普通产品无异。接下来是被塑料手柄包围的美工刀,一看就是工业时期的廉价量产品。再远处则是稍大一些的物体,体育用的击剑,不知是不是真货总之看起来相当重的长剑。有些光洁而没有丝毫锈蚀,有些则一看就上了年头,甚至像是从博物馆里拿出来的。无数各不相同的利器从各个方向环绕着少女,紧接着一齐落下。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所有的金属制品都切实穿过了少女的肌肤,又在同一瞬间切实地消散为白色的粉尘,融化为纯白空间的一部分。从四处汇集而来的纯白的粒子转眼间重新构成了少女的身体。

接下来是又一次循环。完全相同的事情再度发生,就连每一把金属制品出现的位置都不曾变化。就好像从空间的概念产生之初直到现在这里都从未发生过任何其他事情一样。

 

6+1

 

屏幕上出现了什么人的影子。

从突然间出现又突然间离开的同伴那里听到了北极星塔的恐怖袭击预警的消息,出于对此的调查而张开了无人机的结界。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城市远郊的机械师少女也并没有将整个下午都用在监视屏幕上画面的动向上。将作为众多无人机的控制终端的笔记本电脑仍在河岸边不管,沿着河道随意地行走。并没有携带用于计时的器具,无从得知走了多久,等到不想继续向前时就回到起点。无论在什么地方,河道的宽窄,水面的高度,都没有可察觉的变化。等到天色稍暗一点时又支起帐篷,将先前与CAM谈及的篝火台组装起来摆在河边的碎石上。作为发明者的wB97xD不需要多加摸索就轻易点燃了篝火,虽然也没有什么想要烤制的食物。夕阳的大部被对面的树木遮住,相比之下前方不远处跳动的火光显得更亮一些。

wB97xD感到有些困倦。就地躺下,将上半身落在帐篷的影子里。身下碎石的棱角带来的挤压感一瞬间无比强烈地传来,wB97xD却似乎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如果是人类的话一定会感觉到鲜明的痛觉吧;不具备疼痛的机能的wB97xD看来这种压迫感也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即使如此还是愿意接受,会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呢。

对了,故乡。一旦想起就会感到亲切,每当游走的意识途经时就想要驻足于此,潜意识中总会存在的一小片奇特的记忆。wB97xD的故乡是在什么地方呢。被四月一日淡红色的朝霞照亮的有着木质家具的房间,不见许多行人的老旧建筑群,是这样的地方吗。正是因为这些概念已经随着世界的一次次重置而变得越来越遥远,wB97xD才不喜欢去寻求故乡之所在的问题的答案。然而即使不去指明故乡的位置,这一概念仍然会存在于意识的深处。那么就完全舍弃掉具体的物象好了。所谓的故乡,才不是某个时间线上的某个不知该说是存在还是不存在的地点。「能带来安心感的氛围」,或是说「自己本应处于的氛围」,如果这样考虑的话就不再会觉得有什么不自然。例如如今身下碎石造成的压迫感,例如正包围着身体并一点点暗下来的球形的天空,例如前一晚在其中游荡的空旷的街道。

再例如在街角的便利店里遇到的捧着书的同伴,再例如白天时与出现在桥边的少女漫不经心的对话。

这样一来就再次感受到了不协调。根本问题在于所谓的「故乡」究竟是有着空荡荡的天地的荒漠,还是与同伴共享的有着空荡荡的天地的荒漠。不管怎么说都仍然是荒漠,不过是人数的区别。想要这样将问题回避过去,却又觉得心中总有些不快。如果无法解答的话,就将问题变更为「期待着」怎样的故乡;可是这样的问题仍然无法解答。空无一人的世界虽然比起其他的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与共享着记忆的人共享这个世界的事情也是相同的感觉。要说期待着成为无趣的荒漠唯一的居民当然是假的,可是「期待着其中再出现某种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的论断又有什么不同吗。

是在这样的瞬间注意到的,屏幕上的人影。

一开始无人机被派往了城市的不同区域,不过很快就发现过于分散的调查实在是没有什么效率,还是被回收到了wB97xD所处的空地附近。这样看来无人机的行动早就偏离了预定的调查目标。说到底wB97xD对于要查出恐怖袭击预警的真相也没有什么执念,因此将无人机的运行目的转化为在自身周围盘旋来消磨时间也没有丝毫抵触。当然是没有期待过会发现什么的;甚至会怀疑这种偏远的未开发地带一整年内除了当前的自己之外是否还会有第二个人呢。也正是因此才会想到故乡的话题。明明知道这一点,当确认到这附近的空间内出现了另一个未曾见过的人类的影像时却也没有感到不自然。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一刻一定也正在生出回到了故乡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应当存在在这片荒地的人,他一定是这样的存在吧。

违和感是数秒之后才开始察觉到的。意识中一瞬间生成细小的裂痕,又被均匀飘散着的薄雾填补。当由安心感构成的薄雾再也无法补完逐渐扩张的瑕疵时才会感到有所变化。应该说是由潜意识进行的自我欺骗的技术吗。可是,来自直觉的安心感和根据常理得出的判断,如果把用前者来掩盖后者的动作视为自我欺骗,用后者将前者覆写又应当被成为什么呢。

从无人机的角度俯视而无法拍到全身,光线过于昏暗而看不清细节。上半身和头顶都被看不清颜色的连帽衫覆盖,从有限的分辨率来看大约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的体型。稍低着头,安静而平稳地行走在被碎石覆盖的河边,一手抓着类似长柄雨伞的东西,另一手则随意地垂在身侧。从当前的角度看不清面部而通过电脑按键向无人机下达了调整位置的指令。从他的视角来看应该是运行到前方稍低一点的位置。张扬地将无人机暴露在来者的面前总是会带来风险,wB97xD对此却向来不怎么在意。接着正向wB97xD的方向行走的来客的表情出现在了屏幕上。

是在微笑吗,正对着镜头,就像是在隔着屏幕向wB97xD问候的感觉。

wB97xD不是会被陌生人的问候打动的类型,面对来客的表情却也很奇怪地没有产生警觉。等到开始疑惑「为何能像是专业的战士一样在黑暗中一下子就找到无人机位置,又为何会在无征兆地出现在面前的无人机的摄像头面前保持这般镇定」的问题时,屏幕上的异变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程度。

前一刻还显示出踏入这片孤独而坚强的少女专设的结界的少年的笑容的屏幕变成了全黑。计算机程序自动切换到其他无人机的视角,明明是就在少年方才的所在地不远处的另一架无人机,这时传回的影像中已经没有了人类存在的痕迹。

wB97xD是从这一刻才第一次确认了危机感。与废弃住宅区的那天不同,当意识到亲手制成的无人机被击毁时并没有感受到愤怒,沮丧,或是其他什么强烈的感情。用言语形容的话只有危机感,或是连危机感这种程度都算不上,除了「马上就会陷入交战状态」的预感外什么也没有。立刻站起身来,取出必要的随身武器,将大部分无人机叫回身边,只是按照次序做出了这些行动,心情与不久前却没有不同。

只是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就在向全体无人机做出指令的下一刻,少女身处的空间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直到两三秒后她才意识到这种变化对应着怎样的事实。

她的身体正在空中急速下落。等到大脑重新整理好过于超出常理的视觉情报时她的位置已经距离几秒前的营地相当远。是通过眼前的景物正在你高速移动的事实才得出了「已经被什么人击飞」的结论,至于是什么时候,被通过怎样的手段击飞的,这时的wB97xD无法整理出任何线索。

是刚刚才将无人机击毁的侵入者所为吗。明明就在十秒左右前他还距离此处相当远才对。来自腹部的不适感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才传来。泛函少女是不具备疼痛感的生物,即使如此腹部的正中遭到的直击的感觉却那样强烈地传来,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完全封闭。全身都在激烈地震动,被皮肤包裹住的部分整个地破碎掉了,即使无法确认还是这样预感着。不需要去确认;若是用手将生鸡蛋猛烈摇晃,再细心体会手中传来的感触,就会察觉到一开始浑厚的重量感被逐次稀释。矿泉水,碳酸饮料,果汁,摇晃起来的感触也会有微妙的差别。而此刻被剥夺了疼痛感的少女的处境,在她看来也许就像是被超出常理的外力虐待的鸡蛋壳或饮料瓶。意识在激烈地摇晃,身体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扭曲,手中用力抓住的枪械的存在感也变得模糊。等到意识恢复时眼前所见的景物已经静止了下来,不知是什么时候落到地面的。身下极为幸运地是一小片草地;如果是落在前不久的石质地面上恐怕整个身体都会变成碎片吧。

仍然想不明白刚刚承受的一击是如何发出的。没有看到过任何异常,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就在一瞬间被强大的怪力击中而飞到了空中。通过自己被击飞的结果来推测应该如此;只是就连被击中的瞬间都根本没有来得及记忆中,这一点带来了极大的恐惧。

少女重新站了起来。身体内部一定已经变得乱七八糟的,保持平衡的机能也受到了影响,只是用手中的金属制品支撑着身体才勉强确保不会再次倒下。当然这样的话下一次袭击到来时也无法用这款热兵器做出回击;从另一个角度去想,即使有着随时可以对接近的人做出迎击的余裕,很可能也根本无法察觉到下一次攻击的发生就被再次打飞到空中去,反而带来了奇怪的安心感。

身边是一处缺乏树木的开阔地带。不远处就再次变更为了碎石的地面,如果再经历一次高空坠落的话一定不会有恰好落在柔软处的好运了吧。

然后,侵入者的正体在视线的尽头现身了。褐色的羊毛连帽衫,十几岁的水平的身材,缺乏表情也因此而显不出丝毫危险的神色的面容,安静而缓慢的步调,怎么看都无法和刚刚的暴击联系到一起。

「你是谁。」

「S·格里默,国际救援组织「X」的成员。接到的命令是在今夜12点前入侵HK-S零号指挥部,从那里得到与总部交涉的条件。」

「交涉的目的是。」

「请HK-S停止将泛函少女用于干涉人类社会的做法。」

「为什么。」

「是J·埃尔斯纳先生的决定。我不过是依照命令行事而已。」

「顺带一提,最近听说从西伯利亚到这里的谜之人形都一夜之间消失的事件,与你有关吗。」

「是我将它们消灭的。原本打算以此与总部交涉,事实证明并不足够。」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立刻动身从这里离开,前往零号指挥部园区并击败园区内全部泛函少女。」

「是吗。这样就没有让你通过这里的理由了。」

将体重透过一只手臂支撑在自制枪械上才刚好能保持平衡的少女没有做多余的动作。预料到在突发的战斗中可能会与控制着无人机的电脑失散,因而早在被谜之攻击击飞之前就发出了「围绕着接下来wB97xD的位置展开自律作战」的指令。在空中的几秒内时间感确实短暂地丧失了,然而只要把握好那一击对身体带来的冲击感消散的速度就可以重新估计出当前距离最初的指令下达经过了多久时间。在与自称格里默的人物对话的同时也在计算着秒数,等到推算好对建筑用机枪Decomposer被无人机牵引着组装完成的时间点到来时,wB97xD空出来的一只手按下了藏在衣服里侧的点火按钮。

有着将一整座混凝土制的建筑物切成细小的粉尘的威力的子弹从Decomposer的主人身后向着S·格里默的方向发射。就在一两秒前才刚刚组装好的对建筑用机枪在wB97xD的斜后方持续运作,仅仅是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要将周围的空间撕裂。完成了将Decomposer组装好的任务的无人机忠实地飞向它们的主人。后者并没有在S·格里默遭受弹幕攻击的间隙里停在原地,而是通过语音向无人机们下达了组装临时飞行器的任务。片刻后,才在格里默的突然袭击下丧失了大部分行动能力的少女就已经搭乘着由无人机和绳索牵引的简易飞行器悬浮在了空中。

从Decomposer到它的射击目标,全都能收入眼底的开阔视角。太阳已经完全沉到地平线下方,这片场地却不缺乏光亮。Decomposer的枪管持续地喷出的火光,周围的空气连同枪管本身都被加热而发出的光,以及对建筑用弹在目标附近爆炸放出的光。就像是某种可以持续燃烧又时亮时暗,将无数细小的流星向着四处发射的烟花那样。

等到爆鸣声终于消散,四处闪烁的光也随之消失。打完整条弹链的Decomposer在由无人机完成的再装填期间得到了短暂的休息的契机,与此同时其余几架无人机也将它们的主人遗落在先前的营地的行李取来了。wB97xD的体力稍稍恢复,当前正坐在浮空的木板上,从装满机械制品的包裹中翻找接下来可能会用得上的工具。

如果那个S·格里默能从对建筑用弹的弹幕中幸存的话。

机枪原本就不是用于远距离高精度射击的工具。从设计之初就没有加入精密的瞄准系统,子弹过强的后坐力又会使得连续射击过程中枪管的朝向发生变化,其结果是先前打出的子弹的落点绝不会集中在名为S·格里默的人类身上。然而即使没能直接击中目标,无数对建筑用弹爆发出的暴风,由此掀起的碎石,都足以让距离爆破中心几十米的区域内的全部生物彻底消灭。这样的话,位于由上百发对建筑用弹构成的弹幕中心的侵入者应当已经没有继续作战的可能性才对。

即使如此wB97xD还是做好了迎接与他的下一次激突的准备,而且几乎就在下一刻就意识到了这一准备绝不是多余的。

是风。上一次被击飞时完全没能捕捉到遭到袭击的那一刻的情报,而这次即使再过模糊也感知到了。首先是从正前方传来的风的感觉,正是从对建筑用弹的爆破点处传来的。与此同时由木板和绳索搭成的飞行器的平衡迅速地被破坏了。就在它向着倾覆状态快速移动的同时wB97xD做出了命令无人机立刻全速向反方向后退的决定。一瞬间加速到五倍音速的飞行器带动着周围的气流发出轰鸣,以至于完全掩盖了可能存在的任何其他声音;视线前方只剩下了高速移动而甚至无法辨认形状的暗褐色线条。在这种情况下wB97xD能判明的只有两件事,其一是Decomposer的弹幕没能对S·格里默带来丝毫困扰,其二是对手的攻击速度已经达到了令人绝望的程度。

以五倍音速躲开了格里默的第二次袭击后wB97xD让无人机的速度逐渐减慢下来。代号为Aerote·改的超敏捷无人机可以在一瞬间内从静止加速到五马赫,其主人的情报处理能力却完全跟不上这样的速度。如果不慢下来就会在一片混沌中落得与建筑物相撞或是被对手找到破绽的下场,而只要慢下来就会再次暴露于遭到S·格里默的暴击的危险中,确认这一矛盾的wB97xD做出了「当前正处于绝境」的判断。

「是用电波强化身体而发出的超快速攻击。」

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远处的景物仍然因过于快速的运动而无法辨认,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看清的是静止在至近距离的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的侧脸。

「?!!」

wB97xD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不需要时间就可以发出攻击,仅凭人类的躯体就可以在五马赫的气流中飞行。因为太过快速而没能捕捉到他的动作的任何过程,当察觉到他的存在时就已经处于了随时可以被他发来致命一击的境地。简直就像将时间的概念完全删除掉,无视全部的过程和可能性,而只是将「结果」直接在空间的维度上投影了出来一样。

「对这种现象感到陌生吗。」

「是谁都不会见过的吧!!」

「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泛函少女不就是类似的存在吗。」

「明明你是人类吧!!而且就算是泛函少女也不是谁都能使用这种犯规的能力的!」

出于过于强烈的恐惧而完全不知道怎样做才好,随手从包中翻出了一把改装手枪,就连是怎样的功能都忘记了分辨,想要向着格里默的方向举起,这时才发现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大喊大叫,放任思想和情绪被对方的话语牵引。而眼前与她搭乘的飞行器以相同的速度飞行的S·格里默仍然是和地面上见到时相同的缺乏表情的面容。努力去分辨的话,甚至是在微笑吗。没有丝毫敌意的,像是见到了久别的友人那样的微笑。

总之首先要从这个恼人的跟踪狂身边摆脱才行。wB97xD立刻向着无人机喊出了转向的指令,等到话说出口才发觉这一指令已经被身旁紧密跟随者的S·格里默完整地听到。紧急转向带来的加速度只是让乘坐飞行器的少女感到了强烈的眩晕,而完全没能让她与格里默的距离有丝毫变化。完全失去了冷静的wB97xD用捡起的改装手枪向着对手的方向胡乱地射击。是高温弹头;子弹爆炸后的火光除了干扰其主人自身的视觉外没有产生任何效果。S·格里默的手的位置发生了变化;除了这一点外什么也没有看到。

「身体强化到这种程度的话徒手接住子弹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差点忘记了。用电波使得身体机能得到强化,直到远超人类的极限,达到可引发与「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相同的现象的水平。这就是S·格里默的战斗方式吗。

徒手接住子弹什么的不过是最平常的事。在对建筑用弹产生的暴风中保持无伤也好,仅凭人类的身体就可以五倍音速持续飞行,虽然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手段但甚至在空中急速改变方向也是轻松的任务。凭借体术就可以将眼前的敌人打飞到空中,其动作的速度甚至超过了视觉信息处理的极限。如果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不就没有了丝毫取胜的可能吗。

「只要你再活动一下手腕,我就会被打飞到空中,在不知什么地方摔得粉身碎骨,是这样的吧。」

「是这样没错。」

「那么为什么还不开始。」

「因为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呀。」

想要再去问却再也不肯进一步说明了。原本也是处于敌人的立场,为什么会期待着他将一切都讲明呢。

也许是格里默做出的「暂时不会发动攻击」的保证带来的不安定的安全感的作用,wB97xD稍微恢复了理智。强大到这种程度的敌人,即使用尽wB97xD所知的一切手段都看不到能取胜的希望。仅仅是从与他的战斗中生还就已经是极限;尽管如此,如果要看着他从这里离开,前往HK-S零号指挥部的位置的话。

如果是能自如运用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才能的那个「同伴」的话,会有胜算吗。

可是,一点也不想把眼前这般危险的对手放行到那里去啊。

那个人在wB97xD的故乡中是怎样的地位呢。将故乡创造出来的创世者?将自身带到故乡那里去的引路人?总是这种无聊的高高在上的关系,wB97xD早就已经变得不耐烦了。又或许是,与名为CAM和LC的同伴共享着相同的故乡的存在,或是恰巧生活在相同的世界里的存在。并不是这样的;B3LYP也好,CAM和LC也好,才不是「共享着什么东西」这么简单。

所谓的故乡,并不是生活的场所,或是感到应当生活于其中的场所。这一点早就确认过了。被黑暗的球形天空包围的荒漠,在其中共同生活着的人。是否要将她们排除在故乡的概念之外,这样的问题也无数次地思考过了,至今也没有过什么答案。但是呢,如果要放弃思考的话,如果要在全部感官都来不及处理的一瞬间给出答案的话。

她们毫无疑问地存在于这片荒漠中。就连这一刻也居住在某个看不到的角落里。这样的话。

站立于浮空之花的正中心的少女再次向周围的无人机喊出了指令。与简单的变速或转向不同,是外人听起来并不能判明意图的复杂的咏唱。

S·格里默显然对听到的意义不明的喊话感到了困惑。仍然保持着紧贴着wB97xD飞行的姿态,只是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下一瞬间,灼热的光柱从出现在S·格里默身处的空间中,将他的身体完全吞没。

操纵着无人机作为自己的手臂,在空中将过去的某一时刻出于心血来潮而研发的用途不明的多功能篝火台组装起来,将隐藏的第三模式启动。利用压缩空气将天然气的燃烧范围扩大到极限而制造出的火焰的长剑准确地切割着wB97xD和格里默共处的空间。紧接着是调整Aerote的飞行方向,将与格里默之间的距离进一步拉开了。仅仅是这点距离在他的超高速下当然不可能起到缓冲的作用,但在转眼间拟定出这一作战的少女的计划中拉开距离的目的也根本不是为躲过对手接下来可能发出的攻击而创造条件。凭借这段除了空气外没有任何东西的空间,另外三架机械在无人机的引导下组装了起来。其一是稍作调整的Decomposer,弹链中装填的已经不再是对建筑用弹而是高温弹头;其二是能够将周围的空气压缩并沿特定方向喷射出来的电机;其三则是作为篝火台的备用燃料的压缩天然气罐。火焰的长剑并没有给S·格里默带来太多麻烦。秘密是在他的外衣里吗;是有微型电机之类的吗。借助无法判明的方式制造出紧贴着皮肤的气流,火焰和热风贴近皮肤时即被环绕着身体的冷空气的刀刃吹散。正是预料到了对手躲避火焰的手段,wB97xD才对接下来的攻势怀有了自信。Decomposer在下一瞬间将数以百计的高温弹头沿着不同的弹道发射出去。在空中高速运动的同时瞄准精度愈发下降,子弹环绕着格里默本人的位置呈现出一个巨大的球体。紧接着所有高温弹头在空中爆炸。以格里默为中心的球体爆发出刺眼的白色闪光,子弹内制剂燃烧的热量将数十米的空间无差别地加热到了足以将金属蒸发的温度。在这一切完成的同时,压缩天然气也被无人机牵引到了正确的位置。具体来说是空气压缩装置和包围着格里默的光球连线的正中。最后的扳机由wB97xD本人手中的手枪触发。压缩空气在子弹将液化天然气引爆的同时喷出,全部天然气不受控制地燃烧,在压缩空气的作用下形成了比先前还要危险的火焰长剑,向着格里默的方向刺去。与此同时wB97xD驱使着无人机以最快速度降落到了地面上。

高温弹头,被加热到上千度的空气,液化天然气的爆炸,叠加在一起在夜空中制造出了转瞬即逝的第二个太阳。地面的每一处都被照亮,每一块石子都显示出清晰的形状,又在其后的地面投出清晰的影子。这些影子彼此交叠在一起,竟然产生了纺织品一般的感觉。灼眼的光球暗淡下来后,被加热而呈现红色的空气仍然在向着整片天空扩张,滴入水中的墨水一样缓慢扩散,直到大约半分钟后与夜空的分界才完全消失。

S·格里默得以在火焰中保持无伤大体上是依靠操纵周围的冷空气形成的风而产生保护,当如此规模的高温爆炸发生时,他也就没有了全身而退的可能。从wB97xD的角度看去,人影在红色的人造霞光的背景下向着地面坠落,终于停在了不远处。

这样就结束了吗。

wB97xD想起身去确认那边的「人类」的状况,却发现早就变得破破烂烂的身体已经连最基本的行动都无法实现。只好躺在原地,让视线尽量靠近那边同样躺在地上的人类少年。

这片干涸的河岸边能提供照明的再次只剩下了月光。不包含任何颜色的纯白光线下,碎石的棱角处微弱地泛着光,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除去黑暗的背景之外的东西。几分钟后静止在地上的人影有了变化。是在试图起身吗。从动作来看他的战斗能力显然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弱化,但也仅限于此了。很快他就重新站了起来,并没有向着这边走来,而是沿着河远去。

是吗。即使做到了这种程度,还是没能阻止他向指挥部园区的方向进发吗。

虽然不很灵活,wB97xD确认了手臂还可以活动。将手机从被压在身下的位置取出费了不少力气,总之还是做到了。手机屏幕在之前的冲撞中已经碎成了无数小块,好在触摸功能还算是勉强能用,只是偶尔会出发不想要的按键带来了一些困扰。在向TPSS和B3LYP发去状况汇报的短信后,总觉得只是这样做仍然有所不安。不把S·格里默的情报告诉HK-S园区内的所有人是不行的;尽管这样想着,wB97xD却没有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最后一个打开的手机程序是utube。向来对这种快餐式信息服务没有什么好感,自从下载并注册了账号后也从来没有打开过,却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而一直没有删掉。应该说选择让utube的客户端留在手机里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没能来得及确认是否在utube的私信区按下了发送按钮;如果当做是按下了会变得幸福一些吧。

 

HK-S指挥部园区内由DSD临时组织的作战会议记录。

「可以请你说明情报来源吗,突然说着将会发生敌袭而在这种时间把我们叫过来这种事。而且一般而言这种事情不应该是那个外行Master宣布的吗。」

「如你所知,现在正处于无法与Master取得联络的状况。」

「反正是到什么地方睡懒觉去了吧,自从Kuraito讨伐作战之后就是那种样子。」

「按照通常的生物钟现在确实是睡觉时间…这种事都无所谓了。」

「好甜…嘴里到处都是黏糊糊的,哪里有水吗。」

「请注意现在是作战会议时间!所以,情报来源呢。」

「六月纯RokugatsuJun发来的私信。」

「…你是认真的吗。」

「会把怪谈utuber的发言当真是没救了吧。」

「我觉得轮不到你这样的中二病患者来说…呜啊!!」

「S·格里默正打算在午夜前击溃指挥部园区。通过电波和微型电机强化身体的体术派,常规作战方法无效,极度危险。」

「这是什么啊。用体术对抗泛函少女的人类?还有竟然想着将指挥部园区整个击溃?这种谣传谁会相信啊。」

「wB97xD已与格里默交战,结果为惨败。」

「…」

「提问!wB97xD是谁?」

「…

继续说下去吧,DSD。你打算怎样应对这个S·格里默?」

 

「你,真的认为凭借这种作战就可以击退S·格里默吗。」

「…前辈?」

「想要守住整个指挥部园区,这一点是不可能的。」

「明明开始时还觉得S·格里默不过是谣…」

「如果能联系上那个三流Master还好一些。联系不上就意味着园区的防御机制无法启动,这种情况下仅凭我们几个就想阻挡那种可以轻易击败wB97xD的对手,可能性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所以说wB97xD到底是谁啦。」

「如果是你遇到她的话会被秒杀的哦,徒有虚名的王牌。」

「这种称号是什么意思啊…总之我们要怎么做?」

「超高速,普通攻击无效,可以飞行。目标应该是综合楼里的数据吧;总部才不会软弱到仅仅是我们几个被击溃就会动摇的程度。基于这几点来构建对策。」

「这就是峰家的公主的实力吗。」

「请SVWN不要忘记我也是峰家的一员…」

「不过是在峰家寄宿过的冒牌货而已,请你有些自觉。」

「诶——大家还是和平地讨论比较好吧。」

「请你闭上嘴继续吃松饼!」

「闭上嘴还要怎么吃嘛。」

「总之。虽然很不想承认,面对S·格里默只有那边的冒牌王牌大小姐的微波炮击才能构成战力。就请她坚守在综合楼附近好了,其他人就老老实实待在宿舍里。」

「什么啊——不公平。」(复数的声音)

「对了,冒牌王牌最大的弱点在于每发微波炮击需要三十秒的准备时间。要和格里默那种超高速的危险对手战斗是远远不够的,为此需要和一个敏捷的前锋搭档。B3LYP那家伙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哪里去了,真是的让人头疼。M06L也是;我本人再强至多也只能充当狙击手的角色,现在不就没有任何人选了吗。」

「我一人就足够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把那些外行人的整天吹捧而当真了吗?炮击的六十秒准备时间里你打算怎么做,被格里默当做拳击沙袋吗。」

「微波是很便利的东西,在范特霍夫时有人教给了我这个道理。」

「是吗。那就请你试试看吧。只要你能背负得起「一人落败等于指挥部全灭」的责任。」

「那个…你们知道芙奈尔吗,正在建设的那个用于紧急逃出的超音速飞行器,好像已经完工了。」

「没有Master的命令就无法启用,驳回。」

「这样啊…」

 

「看那边。」

「是什么时候升起的,园区外围的围墙。」

「是Master吗…」

「在哪里呀,Master。」

 

3*3

 

「为什么会带我出来呢。」

面对TPSSh的提问,M06L一时间没有做出回答。

两人仍然坐在市内轨道交通的车厢里。她们与座椅,门窗之间的相对位置与之前有了变化,附近的涂装也稍有不同,看起来像是已经坐上了不同的列车。体型较小的女孩子还是端正地坐在座椅上,后背只是轻微地接触着身后的墙壁,像是有意避免将体重完全支撑上去一样。自然光已经完全消失,车内的白色灯光既不带来温度感又远不能用清冷一类的词来形容,只是显得干燥。在这种情况下TPSSh的皮肤传来的触感却是黏糊糊的。来自触觉的潮湿感和来自视觉的干燥感在头脑中交错在一起,只是产生了疲累的感觉。然而就心情来说又绝不是与疲累对应的厌烦;就在不久前她体会到的绝对是在将来的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会露出笑容。等到这样的感触消失时两人乘坐的交通工具已经从列车变更为了出租车。从TPSSh的视角看来似乎和一开始从飞机降落时的那晚没有什么分别,只是环绕着身体的气味从不知来由的温热的气息变更为了清晰地判明是来自自己的气息。出租车内连在地铁内部见到的白色灯光都不再存在,只有透过第一排座椅的缝隙看到的前方车灯的灯光。始终安静地坐在后排的座椅上,明明是不经意却始终与身旁的M06L保持着恒定的距离,刚好让被体温加热的空气彼此之间无法混合到一起。是在这种情形下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要带我出来呢。」

是因为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是恰好在房间门口的信箱里发现了出门许可吗。感到无聊吗。还是类似愧疚感一样的东西呢。

得到的回答甚至连不成完整的句子。TPSSh没有追问下去,继续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目光只是被前方的座椅靠背挡住。等到到了下车的地点就第一个走下去,站在路边等着同伴重新走到前面。是不久前离开这里时经过的场所,在缺乏光照的情况下道路变得难以认清。道路侧面立着而向着路中伸出的花此时只能显现出黑色,从形状看是玫瑰或月季一类,看起来像是塑料制品一样。与此同时在脚踝上摩擦的是与白天留意过的相同的紫色的小花吗;即使这样猜测也无法求证,只是向着回去的方向走去。

没有特意去确认身后出租车的情况。应该已经开出了相当远吧;等到视野的边界看到了车灯的闪光时就确信了这一点。道路回环处的灯光的移动并不很快,终究还是隐藏在了纯黑的树影背后。

要在这样的黑暗中看清前方目的地的情况并不容易,因此异样只是在走到园区的大门近前时才感到的。比往日更加严密的围墙也好,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要将全身的水分都抽走一般的旋转的探照灯也好,在注意到这些之前,视线首先集中到的是园区的大门。以一眼看上去就显得厚重的钢骨架编织而成,由自动识别机构控制,作为指挥部园区与外界几乎是唯一的出入口,将即使是战争时期也能保证内部安全的建筑群与外界隔绝起来的最重要屏障。明明是这种等级的设施。

是被爆炸物产生的冲击或高温破坏的吗。如果是的话,是从空中降下的,还是从水平方向发射而来的呢。原本立在这里,也因此给想要任意行动的编内人形带来过不少麻烦的大门如今已经完全不存在了。看起来像是被过于强烈的冲击直接击中而变成了碎片,沿着这样的思路在周围的路面上就可以看到破碎的金属。原本固定着自动门的墙壁显然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与门连接的部分被不规则地扯下,暴露出尖锐的缺口。

「这是什么啊…」

面对这种意料外的情况,TPSSh只是在原地蹲下,伸出手将脚边的金属碎片捡了起来、没有熔化的痕迹,没有烧痕,就像是单纯被强大的外力扯下一样。然而从M06L的角度来看,她的动作却并不像是为了获取情报而分析现场留下的残片。将地面上闪着光的物体纳入视线,用手指最光滑的部位承受它的重力,将脸贴到差一点就会碰到的距离,是想要品尝它闪烁的受热变软的巧克力那样的微光吗,还是想要嗅闻金属特有的气息呢。会在这种状况下保持冷静,应该说是优点吗。

蹲在地上的女孩子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正在遇到的是怎样的紧急事态,只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就好像可以一整夜就这样度过一样。相比之下M06L则有危机感得多,却也只是感知到了「当前处于非常事态」的事实。除了垂直向上的探照灯产生的光柱外全无光亮的夜里静止在原地的两人,若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全然看不出与当前面临的危机事态的联系。

等到蹲在地上的一方终于觉得厌烦,两人才不得不面临下一步作何行动的选择。但显然就连曾经在不同的地区度过了丰富的现充生活的打工战士对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见到。仅仅是描述眼前的事物的话无非是在连续的墙壁上出现了断口这般可以平稳指出的事实,只是认出事实和理解其中含义之间又存着极大的区别,至于形成对策则仿佛已经是异世界的居民才会考虑的事情了。纯黑的空间中横断的混凝土旁静止着的仅仅是观测者而已;存在于此,观察着这片空间,又成为它本身。除此之外不需要也不能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就好像唯独在这种情况下两人静止在原地的事实才是合理的一样。

等到被过滤了全部时间感的世界的片段终结时,谁也不知道在周围那些感知不到的部分所对应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然后对状况的认知才终于透过神经与神经间深色的云雾一般的漫长空间抵达到意识中。在感官和认知之间相隔的为数巨大的时间被压缩到不可感知的程度,然后再被有意删除,却还是留下了些许的裂痕或残像。要解释的话只能是这样的吧。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在这个已经变得不再安全的指挥部园区的角落里。

「芙奈尔。」

在M06L看来嘴唇的振动也许是先于意识而出现的。这样看来是本能吗。只是要说将这座几天前才第一次听说又对此毫不熟悉的大型工程是刻在DNA里的避险机制的话又实在无法相信。那么这种情况下引导着她的是什么呢。

在神经中来回交错的电信号的彼此干涉,由此产生的一瞬间的偏差。明明一开始绝没有相应的意图,经过数次差错后就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含义。接下来也许会被错当成本意而接受,又或许经过某些谁也搞不清楚的纠错机制而被再次改写,至于改写后的是否与本意更接近一点就无法判定了。经过这样的过程而产生的知觉,最终被名为意识的高层次建筑解读为了「芙奈尔」或是其他类似的短语。这种可能性会是存在的吗。

不需刻意描述就可传达。心中所想的信息量与语言可承载的信息量本就不在一个数量级,而不经心地组织出来的支离的语言更是不可能承载原本的含义。可即使是这样听者也不会完全无法明白。每日的餐点明明没有精心调配其中各种营养素的含量,甚至完全不知道包含着的是怎样的成分,咽下后也不会有立刻的反应,却还是能供养吃下它们的人每日如一的生活。一瞬间联想起的是否与现状有什么关联呢。

即使没有关联也会想起。不需精心遣词造句也能被理解。成分不明的食物也会被消化。就连身旁的女孩子,也不需要特意说明就会跟着自己行动。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呢。想不到相关联的描述,却还是想要用什么东西来进行类比。

一瞬间感到了绝望。

这时将衣角抓住,然后向着前方走去的又是什么呢。

是名为TPSSh的事物吗。是名为TPSSh的事物造成的投影吗。还是意识本身呢。

被意识牵扯着的身体开始牵扯着意识移动。是正在行走吗。方向是沿着前方的主干道,刚刚建成的紧急逃出用飞行器芙奈尔的黑影在右侧的远处。随着从主干道中离开,脚下传来踩在草丛中的触感。地形逐渐由平地变换为下坡,土质的地面呈现出愈发明显的坑洼。也许是为了避免摔在崎岖的路面上,注意力稍微集中了一点,才注意到从刚才开始都是TPSSh在牵引着自己。不知不觉间领路人和追随者的身份已经互换了吗。

芙奈尔所在的位置周围比园区的核心地带空旷许多。明显地被清除了植被,也许是将来建设机场所需,此刻还没有覆盖上能呈现出与机场跑道相称的外观的建材,只是裸露的黄土地。再前方处视线越过芙奈尔的影子就可以看到地势重新上升的部分。看到这一景象时产生了当前身处的位置是由远古时期的小行星撞击造成的错觉。

除了外墙的探照灯外园区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光亮。路灯,街边店铺的灯光,所有能带来「正处于日常中」的安心感的灯光都平等地熄灭了。上方的夜空中却见不到几颗星,是被远方的城市灯光污染的结果吗。明明绝不是可以安心地躺在地面上注视星空的事态,在芙奈尔的影子之下却仿佛被抹消了一切危机感。要说的话也绝不是芙奈尔的效果。一定是过于黑暗空旷的环境带来的结果吧。

就像是回到了远古时代一样。在这样的环境中无论面临怎样的危机都会感到安心,这才是刻在DNA里的本能吧。虽然泛函少女是否有DNA这个问题暂时需要存疑就是了。

「是遭到袭击了吗。」

「袭击,吗。」

「她们在哪里呢。」

「唔…芙奈尔的旁边?」

「是说DSD她们。有在听吗。」

「她们呀。应该已经接到Master的指令采取行动了吧。Master…Master应该在指挥着作战吧。」

「不去找她们吗。」

没有应答。

从对话开始时就显得心不在焉的M06L站在芙奈尔的影子里,注视着综合楼的方向。Master和其他人类办公的场所,可以视为指挥部的心脏的位置,就连那里也没有传来任何灯光。

「我们去找她们吧。」

没有得到回答的TPSSh做出了进一步的提议,可是M06L却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种情况下做出提议的一方也变得对自己的提案没有什么自信,只好维持着抓着身旁的前辈的衣角的动作,低头看着地面。被工程机械加工出来的裸露的土地显得相当平整,就算没有铺上水泥一类的材料也称得上坚实,然而许多不规则的碎土块和小石头随意地堆在地上让这份安心感打消了大半。除此之外就不能看到其他的东西了。远处的土堆,树影,以及稍远一点的碎石,都呈现出均匀的黑色。最后视线不得不转向墙边与黑暗的环境格格不入的探照灯以寻求安慰,可那里白色的灯本身又明显过于刺眼,而一旦离开灯的边界,在全黑的空气中产生的光柱又只是若隐若现,以至于最终就连眼睛该转向哪里都不知道了。

指挥部大门被破坏,极可能已经有敌对势力进入园区内部。在这样的非常事态下难以理解又显得无比自然地静止在这里的两人在不知多久后终于做出了反应。只是就连这份反应也显得平淡得出奇。M06L稍稍转过身来将手握住TPSSh的手臂,然后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提出了进入芙奈尔避难的指示。紧接着两人登上了前往紧急逃出用飞行器内部的金属制阶梯。不清楚这一大型飞行器是否已经建成,从舱门洞开这一点来看还没有最终完成的可能性比较高。当前的情况下只要有可以隐蔽的地点就好,这样想着的话也就不觉得有太大的问题了。全无战斗经验的TPSSh,和不带武装的状态下又不得不将她的安全置于首要考虑的M06L。在不可思议的情境下相当自然地将这里选择了避难点。

 

明明带着「有必要舍弃指挥部园区的情况下动用的紧急逃出用飞行器」这种颇具末世气息的名字,芙奈尔无论是外是内看起来都和民航飞机没有什么分别。一定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无非是体型比常见的客机更大,然而这点区别也只是对飞行器领域极为熟悉的人才能看出。在M06L看来内部的装饰已经见到过无数次而到了感到乏味的程度;深红色的地毯,两人一组被过道隔开的座椅,如果斜上方的灯条被点亮的话一定会有黄白色的灯光从中发出,使得整个机舱内的光影都没有什么变化。两侧的玻璃窗比过去见到的显得更大,也许是便于观察两侧的情况吗。也许是为了适应指挥部园区内部的人数,座椅的数量比通常的客机少一些,导致机舱的一大半空间都是空的。透过这部分没有被座椅遮挡的空间可以直接看到驾驶室的门。被涂成纯白的门将驾驶室完全遮住,看起来很可能是上了锁。不过原本此时的两位乘客也不具备飞机驾驶的技能,无法进入驾驶室在她们看来并没有什么关系。

M06L选择了斜对着舱门的座椅就坐,从她的角度侧过身子刚好可以警戒机体外的情况。机体的侧壁将光线可能途经的大部分路径都遮挡住了,然而即使是舱外也是相同程度的黑暗,因此并不觉得飞机内外的亮度有什么差别。才注意到从刚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M06L的视线就落在了身体另一侧坐在窗边的女孩子身上。将双手叠放在前面的椅背上,整个脸都埋在了手臂里。是太累了吗。明明是指挥部园区正在面临危机的情况却还是这样无防备地睡去,真是没有紧张感的孩子。这样想的同时也注意到了自己也整正无防备地注视着她,转而重新向着门外看去。这么说来她应该算是能让人放下紧张感的孩子吗。

将自己的疏忽归因于身旁的人的同时又回想起从刚才开始自己的行动就乱七八糟的。这种情况下首先需要做的不应该是向Master或是其他人确认状况吗;向着手机看去,却发现信号已经完全失去了。通信断绝再次为M06L带来了真切的危机感;似乎想要做出什么行动,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座椅上。

视线再次转向了身体左侧的睡着的女孩子。漂亮的银发在黑暗中仍然显眼,只是变得更加柔和了。 每一根发丝都像是在散发着月光,当然凭借常识即可分辨出是将从缝隙渗入的真正的月光反射造成的现象。看着这番景象就会感到安心,那么带来安心感的究竟是TPSSh还是借助她的头发而得以显形的数十万公里外的月亮呢。

当眼前的景象产生变化时安心感仍然没有消退,就好像突然闪过的光亮不过是周而复始的月相的一部分一样。

没有受到惊吓,没有感到慌乱,就连心跳的节奏都没有变化。确实意识到了不寻常的事正在天空中发生,却好像全部的紧张感都被什么东西切断,完全没能传达到肌肉去。抬起头看向窗外时空中原本对应着闪光的部分仍然在散发着余辉。太阳落下后在地平线上方残留的暗红色;这样的光从一条将天空平分成两半的线开始扩散然后逐渐消失。

然后是第二道光。与先前的余辉几乎要重合在一起,还是能分辨出角度略有不同。闪光的正体不再是什么温和的东西;被拉扯成一条线的正午的太阳,然后是占据整片天空的鲜红的霞光。在它重新变暗之前第三道光出现了。从同一点发出,这次不再是转瞬即逝的闪电,而是将整片夜空都涂成均匀的白色的高速扫射。前一刻还暗到刚好能维持视觉的机舱内也被从窗玻璃处穿过的白光照亮。所有的物体都在地面上投射出尖锐的影子,几乎要将地毯切碎;紧接着又迅速拉长,连影子本身都破碎掉了。

在这只存在于片刻间的影子中M06L却注意到了。身旁将脸埋在手臂间的女孩子的眼睑,她的每一根睫毛,都在地面上被清晰地刻画了下来。

与平常无异地睁开着。与平常无异地眨着眼。

「没有在睡吗。」

「嗯。」

「害怕吗。」

「不怕。」

「不用勉强的。」

「一点也不怕。只是…」

「只是?」

「只是想在这里多趴一会罢了。」

是吗。M06L也模仿起她的姿势。鼻子贴在前方的椅背上,新制成的纺织品特有的染料的气息是那样浓烈。她会喜欢这种气味吗。

夜空中的闪光停息了一会。再次向先前光柱的发源处看去才发现那里是综合楼的楼顶。整个指挥部园区的心脏,站立在那里的影子看不清面容,但一猜就知道是DSD。她在和什么人战斗吗;那些微波炮击是为了应对空中的敌人而放出的吗。从这个角度完全看不清楚。楼顶的影子在快速移动着,白色的光不断在她的身旁闪过。就像是贴身的短剑一样,从来没有见到她使用过这种战斗方式。那么是她的对手的攻击吗。想到这里一下子觉得胸腹的肌肉痉挛起来。毕竟是那样一个明明那么强却总是会在近战中居于下风的人,这样下去她会怎样呢。这种时候就变得想要立刻让芙奈尔发动起来,驾驶着这架末世级的飞机前往她附近的话,总是能做些什么的吧。

即使这样想,也从来没有觉得身下这台机体会真的在一瞬间发动起来。以至于当真实地感到脚下的震动时的M06L发出了足以与发动机的轰鸣声相比的尖叫。

「啊啊啊这是什么真的发动起来了吗——」

就连身旁的TPSSh也猛然跳了起来,不知对她造成惊吓的是飞机引擎的声音还是身旁的人的尖叫声呢。

飞机内部仍然没有多余的灯光。除了引擎开始转动外,全部的电子设施都没有开始运转;就好像不知是谁的什么人制造出当前的事态只是为了让「芙奈尔开始运作」成为事实一样。

遇到意料外的事态的M06L显然陷入了极为慌张的状态。从座椅上跳开向着驾驶室的方向跑去,却只是确认了驾驶室的门确实紧锁的事实。等到将要跑回来时飞机起飞已经成为了不可逆转的事实。连同舱内的两人在内整个机舱开始了剧烈晃动,就像是在飞行途中突然失去了机翼或油箱而在空中失控旋转的不幸的客机那样,几乎要将舱内的两位乘客透过玻璃窗甩出去。完全失去平衡的M06L的身体在地板,座椅和墙壁之间来回翻滚,屡次想要伸手抓住什么东西,却总是在将要抓住的一刻再次被甩到其他地方,直到几十秒后飞行稍稍平稳时才得以靠在墙边大口喘气。而TPSSh也早已从座椅上摔下,好在身体刚好被卡在了过道处,才显得不是那么狼狈。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等到终于平稳时才发现引擎的声音竟然是那么大,就好像全身每一块肌肉,连同飞机的每块零件都在随着引擎转动而上下震动,变得担心起不久后身体就会不堪震动带来的磨损而飞散成一块块零件。在这样的噪声中维持听觉已经是奇迹,这样想时又开始怀疑是否听觉已经丧失了,从刚才开始听到的响声不过是真正的声音被断绝后回荡在脑内的耳鸣声。为了确认这一点而互相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就连全力的喊声也完全淹没在了引擎声中,使得两人更加怀疑自己的听力已经失去了。

等到终于有了确认窗外的情况的余裕时才发现飞机早已上升到了云层的上方。窗外只有均匀的白雾,看不到任何能带来线索的东西。费尽全力站起来的M06L将仍然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TPSSh拉起来,又差一点失去平衡与她一同倒在地上。即使没有失控地摔下,重新回到座椅上时体重在一瞬间释放的感觉还是让她们担心起座椅的安危来。

已经没有可能从飞机上逃出去了。这才想到去确认舱门的情况;不知什么时候舱门已经紧闭。应该是与飞机起飞同时的吧。

经过这番体验两人才明白了芙奈尔缘何能担任危急时刻的方舟的重任。从静止到完成升空只用了几秒钟时间,这种事情是连这个时代的直升机都做不到的吧。只是这样的性能对舒适性带来的牺牲实在是有些过多了。至于意识到此刻并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间,已经是稍后的事情了。

那就是当驾驶室的门被什么人打开,亮黄色的灯光透过门与那人的身体之间的缝隙直射过来的一刻。

 

「S·格里默。我就是侵入这里的犯人。」

 

站在黑暗中而正对着来自驾驶室缺乏层次的灯光的两人完全没能理解当前的事态。

身高大概在一米五左右,身穿的外套的长度已经到了膝盖上方。包裹着半身的羊毛连帽衫,再加上只有在童年的记忆中才会见到的只露出大拇指的棉手套。以影子示人的同时大半的面容更是被置于连帽衫的阴影下。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已。

出现在芙奈尔的驾驶室里。侵入这里的犯人。

「这里,是说芙奈尔吗,还是。」

「本底区。这座城市。指挥部园区。芙奈尔。以上的全部。」

前方的人的五官仍然无法看清。一方面是他站立的位置本身就过于昏暗了,另一方面是就在背后不远处的灯光刺激着眼睛。晶状体尽全力在紧挨着的不同亮度的区域之间调节,只是让视野变得更加摇曳,就好像这样下去连意识都会变得模糊一样。接下来注意到的是他的外套上密布的烧灼的痕迹。有些是颜色比周围深一些,有些已经呈现出了不规则的破洞。整件衣服就像是纸巾燃尽后闪烁着不规则的光点又在某种意义上保留着纸原本的形状的灰烬一样。

「傍晚遇到的名叫wB97xD的人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否则也不会被她拖住吧。」

M06L不知道S·格里默口中的人是谁。wB97xD是没有听过的名字;这里的「她」也指代不明。从她们登上芙奈尔后始终没有其他人进入机体,因此S·格里默应该没有和DSD交战才对。

「在那边的楼顶上战斗的是谁。」

「如你所知,是名为S·格里默的我本人。也如你所知楼顶上的战斗仍然在继续。」

M06L察觉到来自身后的触感。躲在后面的TPSSh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幻象都市。将每位泛函少女最大的期待具现化的愿望实现的都市。」

 

从很小时开始我就意识到了自己体内寄宿着的灵魂不止一个的事实。

在我生活的时代似乎有许多人都发现了类似的事实。欧洲国际和合众国的静默战争(der ruhig Krieg),最终防御计划和星体大战计划。现代人回想起那个时代能想到的无非是这些关键词,可是用一两个词是无法描述一整个时代的。我们的国家在危机中;我们的社会在崩溃的边缘。就算广播里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些论断,也不能让我们与那个时代的距离拉近半分。即使是在那时出生的人,要回忆起曾经经历了怎样的童年,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记忆就是这样的东西;明明把将过去记录下来作为使命,却总是不自觉地对自身加以扭曲。而这些事情对我们来说又太过遥远了。我们的社会一触即溃,我们的生活却不受影响。是否受影响的问题当然是要建立在比较的基础上的;等到现在回想起来才意识到我们的童年从来没有受到过影响。说不定其实是受到过影响的,只是名为记忆的主导一切的存在有意选择了自我欺瞒。这样的担忧也是存在的,不过就都是后话了。

同样是在那个年代,医生成为了最受人仰慕的职业。在我们的城市里,J·埃尔斯纳是最著名的医生。我对自己的家人已经没有了印象;与他们有关的记忆只剩下了在一架黄昏时的马车上的场景。回想起这件事时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只剩下了车内破破烂烂的木桌;窗帘被什么人拉上了,桌子空荡荡的,只有一本手掌大小的书。是我在上车前偷偷溜出去,用口袋里仅剩的两先令在街边的摊贩处买的。似乎是弗兰克尼斯的作品;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不知名的小作家吧。桌子和书的封面是相同的黑色。书页不知什么时候被水浸过,整本书的每一页都硬得像是要把手划开。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血缘意义上的家人了。那一天是在下雨的吧;但是记忆里没有雨声。空气是微凉的,可是无论怎样回想都无法回忆起一丁点的触觉。记忆就是这种单纯的无声映像吧

从那个黄昏开始我成为了J·埃尔斯纳的学徒。

在那个时代学医是很容易的。寄居在有名望的医生门下,跟着他拜访病人,从中学习诊断和治疗的门路。在这样的生活中度过了大约四年的时间。埃尔斯纳主攻的领域已经不记得了。是的。明明曾经在他的门下学习,却连学习的门类都记不清了。因为。

从某一天开始到某一天为止,我不具备这段时间的记忆。

记忆是会自我欺瞒的东西。一定是它说谎说多了,最终连自己也弄丢了吧。

下一个能记得的场景并不比那天的马车明亮多少。是在教堂里;不对,也许是手术室吧,毕竟接下来要做的是手术呢。穿着黑色的粗布制成的手术服,胸前悬挂着十字架,背后是从不洁净的玻璃中穿透而变得模糊的光。是那么亮的光,却什么也没能照亮。这么说的话果然还是教堂里吧;怎么会有黑色的粗布制成的手术服呢。

「请让寄宿在我体内的除我之外的灵魂们得以安息吧。」那一天我是这样请求的。

至今也不知道这些记忆的真伪。基于记忆去判断记忆自身的真伪,怎么想都是做不到的吧。马车,生锈的硬币,教堂,在全欧洲游历的医生和学徒。这些真的是20世纪的事物吗;偶尔也会这样怀疑,就变得更加动摇起来。究竟是为什么会选择自我欺骗呢。

至于埃尔斯纳。毫无疑问是一位医生;可到了后来为什么会做起国际组织的首领这件事我也没有什么头绪。这么说来难道是我的记忆不想保留与他有关的部分吗。明明在他的门下寄居了那么久,有关他的记忆也快要变得与有关家人的记忆那样淡薄了。就连他是怎样的人都不能确切地想起。

对了。只有一件事。

是烛光。就和现在摇摆着的黄色灯光一样;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也是一样的模糊。除了烛光就是黑暗。隐藏在黑暗中的穿着睡衣的埃尔斯纳;那时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蜷缩在墙角,一边哭泣着,一边用勉强能听到的声音讲着故事。

是在海森堡的森林边的小路上遇到的病人;似乎是这样的。没有疼痛,没有行动不便,只是不停地咳嗽。第一反应是肺结核,可是做过无数检查后还是排除了结核菌的存在。精力旺盛的病人许诺将他治好后将送去一整座城市般的财富,又声称若是不能治好就将他送去永久的监狱。那个年代所有的检查手段都没能向埃尔斯纳解答病患的正体,最后只好开出了一副最简单的止咳药。后来的埃尔斯纳收到了许诺中的一整座城市;再后来听到了病人的死讯。

此前从来没有被提起过他有任何财富。可是既然记忆是可疑的,这一点也就无从判断了。

正是这样。我的外貌与真实年龄是如此地不相称;是从手术的那一天开始的。是从他那里得到的药片的作用。不记得是哪一年的事;总之那个年代人们已经可以有意利用人工激素了吧。

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自然的。这些和今天的事件并没有什么关系;就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国际救援组织「X」,就连成为它的一员的过程都不记得了。既然埃尔斯纳是这个组织的首领的话,应该是在不具备记忆的那段时间里被他带去的吧。「为战乱地区的居民提供医疗帮助」,是带着这样的使命的组织。纵使再过不可思议,接下来的事情也是事实:在这个组织里,我发现了自己的身体带着远超常人的运动能力,而这一特质在组织中也得到了最重要的应用。至于能施展出这种异能力的原因则是之后才被告知的。

从那次手术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人类」了。

在灵魂的一部分被从脑中剥离的同时身体也陷入了极大的不安定,为了应对这一状况而被植入了来自Nyantheland共和国的绝密技术。「时间列车计划」,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这个名字;以国家力量组织的绝密实验中泄露出的技术成果成为了我的血肉。具体来说就是通过电波来强化和控制身体的技术。用人工脉冲填补缺失的灵魂,与此同时也使得肌肉的力量和速度都得到了数量级的提升。简直是天才的战斗技能;明明是在国际医疗组织,却意外地发挥了用处呢。

原本像我这样连老师的医学专攻领域都不记得的学生也是不可能以医生的身份出现在组织里的吧。

什么,那边楼顶上的事吗。竟然还关心着那个,明明现在芙奈尔已经飞出几十千米的距离了吧。目的地我是不知道啦,毕竟也不是我启动的。是真的;我只是觉得驾驶室里是一个安静的去处而坐在那里,看到飞机突然发动我也很意外的。应该是有什么人在远程操纵吧。总之不论目的地在什么地方,当幻象都市在园区上空显现时组织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国际救援组织「X」发展过程中最大的转折点是T·马蒂内斯的加入。说起来为什么我对这种事情却记得格外清楚呢;说不定连这段记忆也都是骗人的。马蒂内斯算得上是合众国的没落贵族吧;当然这样说并不确切,因为合众国从一开始就没有贵族。据他本人所说他们家族曾经是把握着合众国的航向的大财阀,只是在唯一一次的世界大战期间与峰家就是否参战的问题的辩论后才逐渐失去影响力的。这些说法的真假并不清楚,只是当他令一颗60年代合众国在星体大战计划期间发射的卫星从天空正上方发射出光束时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的发言。埃尔斯纳期初对于医疗毫无关系的他没有什么兴趣,从某一天开始却突然同意将他吸纳进了组织。似乎是和他提供的情报有关;一些人是这样传言的。记得那时我们的休闲方式还是读报,报纸头条上似乎总是有关欧洲联邦议会最新动向的新闻。为什么我总是对这种事情记得如此清楚呢。直到四月开始,那架卫星发出的电波的真实作用才被马蒂内斯在组织内小范围公开。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向我公开。

「针对泛函少女的致命性武器。」

将时间感加速到原有的一百万倍,无论是怎样精巧的机构都无法承受这样的暴走。不如说泛函少女这种格外精巧的机构更是无法承受吧。只对泛函少女有效的必杀武器。

然而今天出现在城市上空的并不是这么危险的东西。马蒂内斯家购买的卫星一共有两颗,一颗搭载的是通称为「T方案」的精神攻击武器,而此刻正与本底区东海岸一同绕着地轴自转的人造卫星内置的则是温和得多的东西。

同样是唯独作用于泛函少女的精神。对人类和人类的电子设备都没有影响的电波,其作用是让每一位泛函少女意识深处的期待显现在眼前。

请不要露出这样的目光。我知道你们所想的一定是「指挥部门口的大洞才不是我们期待的」或是类似的东西;那个大洞和你们的期待无关,是我根据领受的命令用拳头打出的。被电波强化的肉体就是可以做到这一点;当然也有一部分要归功于幻象都市就是了。我并不是单纯的人类;也许是因为这一点,幻象都市的电波之下我的行动能力会再次得到飞跃性的提升。如果不在那颗卫星的工作范围内的话我应该会从一开始就被那个叫wB97xD的泛函少女彻底击败吧。

回到幻象都市来。将一切愿望化为现实,幻象都市才不是这种童话般的东西。每人只有一样;仅有一件的具体的事物,幻象都市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可是即使是这样也足够了;有多少人是连一件具体的事物也无法看到的呢。顺带一提,当期待的具现化出现在眼前时,它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幻象。并不违背物质守恒;虽然不明白其中原理,似乎是你们亲自将它们制造出来的呢。

这样的话,那边的楼顶上发生的事也就说得通了。站在那里的另一个S·格里默,是借由什么人的期待而被制造出躯体,又分担了我原本被埃尔斯纳取出体外的灵魂的碎片的货真价实的S·格里默。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从很久以前就猜出来了;那场手术后被逐出体外的灵魂才没有得到安息。并不是说他们被埃尔斯纳或是什么人拿走并加以利用的意思;就算再不愿承认,他们也是我的一部分。就算那段记忆已经被记忆本身隐去,他们也和我是相连的。所以当被告知在这次作战中将会出现许多个S·格里默时也没有感到意外;不过是早就预感到的事情。这座城市里连上作为本体的我在内应该有三个S·格里默;稍微可惜的是我们之间并不共享感觉和意识,因此即使能透过窗玻璃见到第二个自己从空中掠过,也不知道第三个S·格里默正在哪里做什么事。明明就是同一个「自己」却还是无法知晓,不免觉得有些悲伤呢。

为什么我要向你们说这些,吗。不对,我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我也没有把你们当做敌人的打算。毕竟我们都是被困在被什么人突然启动的芙奈尔里的无助之人而已呀。

 

指挥部园区内高度能与综合楼楼顶相比的建筑并不多。因为这点缘故,M06-2X只好将正对着DSD的战斗地点一座相对较高的闲置建筑作为待机地点。推开门才发现似乎是档案室的布置;许多立柜将房间内大部分空间占据,只留下正对着窗的一小片空间。所有的立柜都上着锁,不能确定其中存放的究竟是什么。窗外全黑的背景下零星的白光闪过,虽然不安定却总觉得像是月光。一瞬间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这样想来自己似乎总是和档案室有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关联呢。

从空中袭来的名为S·格里默的敌对势力使用的作战方式表现出了与来自utube账号六月纯的私信中描述的相同的特征。超高速,可以飞行,纯体术。一开始当听到指挥部大门已经被破坏的警报声时将注意力完全放到了地面上,等听到来自空中的空气冲撞的声音时为时已晚。好在将全园区最高建筑的楼顶选作待机地点的DSD似乎没能错过太多的先机,这一点让自觉实力不足以参加这场战斗而感到懊恼的少女感到稍微放心一点的同时似乎又增加了她的懊恼。明明怎么想都是以远程高火力输出作为特色的人竟然在与S·格里默的近身格斗中完全不占下风,更是让她感到难以置信。

那个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习得的这种战斗方式。

全部攻击力都集中在环绕身体的三个球形微波发射装置上,每两发微波炮弹之间都间隔着数十秒的再装填时间。毫无疑问是快速近战能力几乎为零的作战方式。此刻正在屋顶上快速舞动的DSD呈现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一面。将微波炮台的输出功率限制到最低,只是用微波将前方一米左右的空气中的水分加热而制造出光之短剑,与此同时每架炮台可维持的运转时间也被延长到了最长。等到一台处于再装填状态时就立刻切换到另一台,时刻待机的第三台则适时地通过在身体周围制造出大面积的电离空气而成为按需生成的坚实的盾。这样一来仿佛与S·格里默意外地相称;全力伸出也只有几十厘米的拳头和长度不到一米的短剑,被碰到就会瞬间变成碎片的怪力和被碰到就会瞬间变成蒸汽的高温。直到这时才明白了DSD口中「微波是很方便的东西」的含义。

这样的话就连手中的枪也变得不再必要。即使通过瞄准镜两人动作的残像准确地被呈现到眼中,仅仅看着残像是没有意义的。无论哪一方的动作都远远超过了观测者的视觉处理能力,甚至在怀疑当光线传到这里时战斗双方的位置是否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好像被废弃的资料室和夜空下的楼顶两处遵循的是不同的时间流速,乃至物理法则一样。

M06-2X无意观赏不远处的武打表演。连理解都做不到的战场就没有参与进去的必要,虽然即使有参与进去的必要也没有相应的可能性就是了。视线转移到了地面;不久之前正是因为盯着这种地方而错失了最先捕捉到S·格里默的动向的机会。说起来就连这几天指挥部园区在发生什么都没能理解;TPSS的事固然是一次严重的打击,可接下来Master完全消失,一开始还可以通过电话联系上,很快就只有信号不畅的报错声了。园区内突然开始建立的芙奈尔FUNE·L也是,只知道是紧急脱出用飞行器,其余的事项一概不知,就连在那里施工的工人都对他们正在施展的作业一知半解。Master无法联络的情况下敌袭的情报也只能通过来路不明的情报源得到的,在如此勉强的局面下得知了侵入者的作战方式已是万幸,至于他的入侵行动的目的就完全不知道了。无法理解的事远不止有窗外正在发生的战斗这一件。

实际上还有更多。从四月开始的不明人形时间,作为其对策而被聚集起来的泛函少女们。仔细去想的话这件事本身都显得不可思议;这样的话居住在这里的女孩子们算是怎样的关系呢。是受雇于HK-S的同事吗;可是明明没有工作契约之类的东西,更不知道解除工作契约后还可以去什么地方。这么说来难道是以不明人形事件的成功应对为理想的同道中人?这样想来就更奇怪了;至少M06-2X才没有将这种事情作为理想。

就连每天的生活都变得难以理解了起来。

然后听到了声音。从园区的一角传来;根据方位判断大致是芙奈尔施工的区域。很快就意识到这一推测是多余的;大型飞行器芙奈尔FUNE·L正从园区的一角升空的事实正以视觉影像的形式无可置疑地被输入到脑中。从远处看来还真是宏伟的飞行器。外形与大型客机无异,等到真正升空时却发现不仅不需要跑道滑行,连起飞方式都显得极为特殊。原本平躺在地面的大型飞机在一瞬间旋转到了垂直于地面的角度,这时才发现原本被飞机的腹部压在地面上方而不可见的部分是那么庞大,正从下方喷出火山岩浆一般的火焰和烟雾。能制造出这般景象的除了火箭引擎外不会有第二种人造机械了。

在不到一秒内完成了从平躺到直立的变化并达到推进速度的芙奈尔等到M06-2X的眼睛适应过于强烈的火光的一刻已经上升到了相当高的位置。被云层过滤而变得朦胧的火光很快就不见踪影,刚刚适应了先前的亮度的眼睛再次无法正常工作,只是在漆黑的夜空中制造出大量不真实的幻象。

芙奈尔上承载着什么,为什么会在这时发射,本应只有Master有权限控制的战略级飞行器是被谁启动的,这些问题都一概不知。无法理解的事物又多了一些。

然后,视野再次变得一片明亮。

 

DSD并不知道战斗持续了多久。

当敌人的影子在眼前出现时完全没能将他的形象与他所带来的令人绝望的暴力联系在一起。令DSD首先察觉到他的存在的并不是他的身体所反射的光线之类平凡的感官,而是风。过于快速地移动的物体在正前方将没能来得及飞散的空气挤压而产生的气流,竟然先于光线和声音抵达了DSD的所在地。完全没能确定来者的位置,甚至是当眼前出现闪光时才意识到已经放出了炮击。第一击应当是沿着气流的方向放出的;借助光柱的余辉而看清了他的位置和容貌。接下来就变得容易了一些,只是对方移动的速度远比想象的还要快这一点相当棘手。连续的炮击都被躲过,就连光柱产生的热空气是否对他造成了实质性的削弱都无法确定。呼吸在感受到最初的风的瞬间从平静状态变得极为急促,而没等变得冷静下来时名为S·格里默的入侵者已经出现在了身前几厘米的位置。如果再迟疑零点零几秒战斗就永久地结束了;而至于最终能和他持久地激突下去,大概要感谢没有将注意力分散在思考这种事情上的自己吧。

在与近在眼前的敌人的战斗中过于集中,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异变。

前方的人的动作突然停下了。已经差不多熟悉了对手的动作模式,手持的光之短剑也根据预测中对手的行动轨迹严密地调整着角度,原本是完美的出招在对手突然停止全部动作的情形下反而显得格外笨拙,结果错失了对手这次难遇的破绽。这时才发觉S·格里默已经转过了身;向着他视线的前方看去,空中已经不存在任何实体,却还是能察觉到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态已经发生的气息。接下来注意到的是远方闪烁着远去的光点,以及园区角落里发着暗淡的红光的地面。凭借这些并不能拼凑出什么确信的结论,又或者结论早就已经存在只是因为太过超出常理而无法相信。

「那个是…芙奈尔?」

「这样的话,我的目标不在这里。」

感受过的强风再次从脚下卷起,一瞬间将DSD掀翻在地上。原本站立在一旁的入侵者已经消失,只有空气被挤压产生的大范围振动仍然在指挥部园区上方回旋,每回旋一圈都有所衰减,直到完全无法感知为止。

与此同时,指挥部园区全部的灯光都恢复了正常。不久前曾因大门被破坏而发出警报声的紧急播报用扬声器中传出了整个园区都可以听到的人声。

「通过芙奈尔作为诱饵的作战,S·格里默入侵的危险已经解除。芙奈尔的飞行目标是太平洋深处的HK-S补给用岛屿,追击着没有承载任何东西的芙奈尔的S·格里默将在那里由总部的迎击部队处置。」

将不知身处何处的Master发来的广播听完的DSD缓慢地跪坐到了地上。终于要结束了,这次乱七八糟的危机。

然后,在眼前看到了白光。

 

「看窗外。」

名为S·格里默的少年(?)不知疲倦的说明间隙,TPSSh从背后向M06L提醒着什么。

纯黑的夜空。月亮在云层上投出的光斑。

白色的云层。

不对。

从芙奈尔正以音速飞离的方向开始云层有了变化。

从地面看去形状分明的大片的云或是像是布满天空的鳞片一样的破碎的云,从整个大气层的尺度来看都不过是最靠近避免的一薄层的现象。到了连空气都变得极为稀薄的高度,大气的对流将会消失,「云」这一概念在空中的对应物不过是均匀的水汽而已。冰结的湖面,人工制成的大块的玻璃,一小片烟雾无限扩散而变得淡薄的痕迹,原本应当是各处相同的白色物质才对。若是有人在云层中的某处点亮了灯光,整片云层都会被同样地点亮,明明是传递出这种感觉的东西才对。为什么这一刻好像漆黑的空间中全部的物质都集中在了远处的某一点上了呢。

连两片尘埃的相隔上百千米的外太空中涌起了浓烟。一瞬间觉得这样形容才是合适的;下一刻又觉得仍然有所欠缺。远处呈现出的「物体」根本不是浓烟或是其他什么平常的东西;连空间本身都在侵蚀,一旦出现于世界中,全部的空间都会聚拢过去。每一片灵魂都会感到躁动,只有向着那边接近才会得到满足;而真的移动过去时又会感到无比恐惧。越是想要做出动作就越是被钉在原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空间被抽走,变得就连做出动作的可能性都失去。身体的边界就要被冲破,等到真的被撕裂时又将亲眼见到全世界的破碎。仅仅是见到就会变得如此不安,这种程度的危险之物。

又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不需要向着那边移动,就会有什么东西自行接近而来。带着温暖的让人放松的光,即使是从那么远的地方也能照射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温暖的感觉是从身体的里侧传来的,与此同时从皮肤外侧传来的却是凉意。寒冷的感觉像是藤蔓一样缠绕在因温暖而变得松软的皮肤上,变成水滴成股流淌,然后沿着皮肤渗入,成为血液的一部分。想要挣脱时却发现藤蔓虽然细小却早已遍布全身,又像橡皮筋一样带着韧性,即使用手去拨也会重新弹回来。明确地知道只要再用力一些就可以彻底挣脱却还是没能下定调动全身肌肉的决心。是梦啊;是甜美而残酷的梦境。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东西能带来相同的体验呢。白色的早就失去了具体的形状,一边侵蚀着空间一边向外扩散。世界万物都不过是陷落于水中的面粉,随着粘稠的光线一同被搅拌,又突然燃烧起来,连火焰也是白色的。一边燃烧一边坍塌,与此同时不断地液化,散发出的一定是香气吧。

这就是愿望实现的都市的正体吗。都要忍不住产生这样的怀疑了。

这就是名为「愿望」的东西吗。

「不是的。」

来自身后的少年的声音;面对正在快速扩张的白色做出了明确的宣言。

「那是将世界拖向深渊的不祥之物。既然这样我受领的任务就只好废弃了;我们来达成暂时性的盟约吧。」

 

我们的「组织」正在全力为之努力的「目标」的内容是设法迫使HK-S总部放弃在不明人形事件中采取的应对方案。作为其手段,马蒂内斯下达的命令是,在幻象都市的辅助下,由我在零号指挥部内找到足以用于与总部展开谈判的筹码。

开始时预想着只要将本底区的不明人形全部清除就可以得到与总部对话的资格;之后目标变更为了将零号指挥部内的全部编内少女击败。等到各方面情报都已就位后的最新任务则是取得隐藏在零号指挥部综合楼内的连这里的Master也无权访问的数据。尽是这类惹人厌烦的工作,所以才没有什么干劲。我们的组织才不是将这种事情作为工作的危险的黑帮;就连组织一员的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才不得不承担这类工作了。

是和维尔纳行动队或是哈布斯堡的家伙们有关吗。最近马蒂内斯似乎和他们来往频繁了许多,频繁到了连我这样的一般成员都知道的程度。维尔纳行动队的那些人,每天都喊着不能让静默战争重演,其实关心的根本不是那种事情。只是对HK-S感到不满吧;想从HK-S的崩溃中分一杯羹而已。就连埃尔斯纳也开始和那些人来往了。就算我对和埃尔斯纳本人相处的时间已经没有了什么印象,每次看到他的眼神时都还是觉得,能让这样一个老人会露出这种眼神的绝不是什么好事。就好像,如果不将「目标」实现的话。

将他治好后会被送去一整座城市般的财富,若是不能治好则将生活在永久的监狱中。

这样的话就不得不遵命行动了。只是,如果看到那片烟雾的话,无论是谁都会做出与它有关的对策才是最优先事项的判断吧。曾经被告诉过泛函少女总会在无意间对周围的空间造成扭曲,在那座愿望实现的都市中这一效应更是会被大幅放大。那片快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的烟雾一定是某个不幸的人陷入暴走的结果吧。这样就没有问题了;暂时放下违心的任务也没有关系,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里,就让同处于这座芙奈尔上的我们一同帮助那个可怜的孩子冷静下来,这样的提议应该是可以接受的吧。

 

像是漂浮在最柔软的垫子上。身下是一层薄薄的棉花,再下面则是新锐科技制成的兼具弹性和柔软度的纺织材料。在延伸到世界尽头的垫子上翻滚,在体重的作用下沉下去,又在无感觉中反弹上来,全身都轻飘飘的,像是来到了太空中。是银河吗;此刻正在银河上漂浮吗。

身边无数闪闪发光的粒子飘落。是繁星吗;因为自身正在银河上漂流而从身边擦肩而过。

正处于纯白的风暴的中心的M06-2X产生了这样的感触。即使已经识别出了这些东西的正体,却还是想要沉浸在无尽的妄想中。

曾经被某个叫wB97xD的陌生人告知过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事。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为什么会把这种东西告诉自己呢。

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是从异世界中自由地取出任何存在的物质的能力。白色的云雾是从不知哪里的世界中剥离而出涌向现世的物质,身旁发着光的雪花则是单一世界无法承载的过量信息聚集而成的空间碎片。从第一眼看到时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异世界的无数碎片以奇妙的轨迹在身边回旋着。向着空中伸出手去,就有不知多少的颗粒从手中穿过。不会像雪花一样落在皮肤上,不会融化,不会带来细碎的冰凉感。除了像萤火虫一样随意地飞舞外无法产生任何东西,明明如此美丽却是这样无聊的东西。无风的夜里每一片雪花都只顾着自己而运动,却从来不会碰撞在一起。是它们过于细小呢,还是因为空间仍然过于空旷呢。

如果这些细碎的世界中仍然保留着居民的话。站在其中一片雪花对应的世界碎片中的生物,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对面的另一片世界吗。近在眼前的世界边缘呈现出的,是透明的不可视的境界线,还是反射出一切的光洁的镜面,还是绝对不可跨出的白色墙壁呢。

无法理解。

然后,还有一件无法理解的事情。

「为什么站在这片烟雾的中心的会是你啊!!」

越是靠近中心白色就越是浓重。原本就已经变得支离的视野被更加强烈地遮蔽,即使如此,站立在纯白的风暴正中的人的影子还是切实地进入了M06-2X的眼中。只有影子而已;只有轮廓,连颜色都看不出。就连形状的边界都是那么模糊,却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影子的主人。

「B3LYP。为什么制造出这一切的会是你啊。」

 

B3LYP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缺乏记忆。

似乎是去了那个地方。就像是最初生活的场所那样;七层的楼房,从外面望去顶层的墙壁与下方的部分还没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楼下是没有什么人的道路,就连地面上因修缮而产生的与四周颜色不同的水泥地也都被完美地复现了出来。究竟是如何做到这种程度的呢。就好像将门推开就会看到亚麻色的壁纸,摆在杂物中的电子钟仍然在原位显示着时刻。到了傍晚房间会从窗的位置开始暗下来;满是抽屉的木质家具里还是空的,另一边窗边的墙壁上的坑洼是从被建设出来时就带着的自然现象。沿着街道向着这里接近时就是这样想的。

第七层的墙壁已经不再存在。房屋内部的结构完全暴露在初升的阳光下,室内除了墙壁破碎产生的火山岩一般粗糙的碎石外什么也没有。是砖石地面,地砖在来自外界的冲击下也有不少产生了裂缝,缝隙之间堆满了从不知什么地方被风吹来的尘土。每走一步都像是会在地上留下尘土构成的脚印一样。除了是七层建筑的顶端之外明明没有任何共同点,为什么会被这种地方吸引呢。

为什么会被这种地方吸引呢,还在沉睡着的你。

共同点的话还是存在的。正在墙壁被切去的一侧升起的太阳,变得明亮的街道,在其他建筑的墙壁上投出的浅黄色的光,也同样地出现在房间里蒙灰的墙上。

一如既往地残酷地升起的太阳,一如既往地无差别地照射着这片时空。既不是四月一日也不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太阳也与往常无异地升起了。

坐在了地上。室内没有什么可以支撑体重的东西,除了坐在地上外也没有其他办法。身上到处都沾上了尘土,小块的碎石被压在身下。将手掌贴在前方的地面上,尘土多到快要将手埋住了,也正因此反而显得比一般的石质地面柔软不少。稍稍移动手掌,黄色的地面上被擦出地砖原本的颜色,而这痕迹很快又被城市半空中时常刮起的微风消除了。

B3LYP将整个身体都贴在地面上。用身体的侧面与地面接触,眼睛所对的位置是正被朝阳加热的城市中相对明亮的角落。一开始将手臂枕在头部和地面之间,随后索性将侧脸也与地面贴合。不知过了多久。

稍稍活动一下脖子,嘴唇也滑进了尘土间。

等到醒来时就已经是黑夜了。

 

身边出现了白色的烟雾。是在漂浮着吗;双脚一定已经离开了地面,因为从脚下已经感知不到地面的存在了。或是连重力都已经被消除了吗。就这样将手臂抬起也感受不到重量,肌肉不会觉得劳累,不久后又变得像是肌肉都失去了控制一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想起来了。从那里回到「应该回到的地方」的这段路程是走着完成的吧。

从「想要回到的地方」「回到」「应该回到的地方」,这种微妙的言辞。

在途中见到了什么呢。

不是很能回想起来。可以确信是见到了什么东西的;究竟是什么呢。迷途的汽车,破损的大门,并不是这种见怪不怪的东西。哦,是见到了有谁在战斗吧,就在那边的高处。然后是有什么东西向着空中升起。这样的话就理解现状了。是有人侵入了这里,而那个飞行物是用于将入侵者引走的诱饵吧。能制定出这样的计划的作风,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到过了。

不对。在途中见到的也不是这种东西。

是什么呢。「想要回到的地方」,「应该回到的地方」,故乡,理想,星空,花,亚麻色的壁纸,冬天的空气,将要下雪的云层,圣诞树上的铃铛。将其间的共通项取出,将水粉的画笔染上相应的颜色,再浸染到水中。复数的颜色在水中分离开去,又在扩散而再度融合,进而成为与整片水面相同的东西之前的一瞬间将全部的光线切断,再用魔法将水面变成镶嵌着淡薄的色彩的奶酪。用透明塑料制成的刀具将它一切两半,再放在温热的地方融化。所见到的东西是这样的吗。

那么如今眼前见到的东西是什么呢。

有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在体内奔走。绝不是舒适的感觉;想要动起来,想要将每块肌肉 以极限的力量活动来将它驱走,想要将这片白色的烟雾拨开。如果是有形的东西就好了;只要挥动手臂就可以,用尽可能大的力气,直到整个手臂都痉挛起来,直到全身都不能再动作,想要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是偏偏是这种缠绕在周围的虚空一般的事物,又偏偏是全身的肌肉的不听使唤的状况。身体仍然在变得越来越放松,放在平时所对应的一定是不会有人不喜欢的安定感,但为什么就是这种感觉才更会激发出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呢。想要用将整个肺部都震破的声音喊出些什么,至于要喊什么一定只有将口腔扩大到下颚即将脱臼的程度才知道。又或许内容根本就无所谓,只要让气流在身体里震动起来就会变得不再如此焦灼。可是等到真的张开嘴,咽喉里的空气又一瞬间被抽走了。被抽走也好;根据气压的原理体内的液体会在这一刻喷出的吧,这样的话就好了,但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无论怎样牵动肌肉都不会有变化;是在屏幕的背后吧。在屏幕的背后拼命舞蹈着的演员,却不知道在她和观众之间不可见的空间里被摆放着只有外人才能见到的不透光的屏幕。开场时的身姿只是被天才的工匠画在了面向观众的一侧,赢来掌声的除了这幅静止的画像外再无其他的东西。

在身体的极限边缘舞蹈着的少女终于不能再做出任何动作。原本以为会因虚脱而倒在地上,却发现只是停在了半空中。又回到了开场时的姿势,这次却已经无法再变换一厘米的距离了。被阻挡在画像背后的画像的主人终于连自身也成为了画像。

身边飞舞起了细小的羽毛。又或许是雪花,又或许是花瓣。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只一只离群后又偶然聚在一起的萤火虫。每一只都发着光,只是这片纯白的云雾里白色的光亮已经够多了,即使再怎么发光也无法被看到。明明有在飞,却还是一致地下落。会安静地堆积在地上的果然是雪花吧。

脚踝被发光的积雪覆盖。明明没有踩在地面上的。

这时的远方传来了声音。有什么人在接近;在呼喊,在向着这边跑来。是谁呢。

是你吗。

伸出了手。是意识向着肢体发送的指令,一定还是没有真地伸出手去的吧。

会发光的雪花落在了手上。明明没有将手伸出的。

请再近一点;请让我看清,请让我触摸到。也向着我伸出手吧。

 

M06-2X完全失去了对正在发生的事情的理解。

向着白色的云雾的中心走去,看到了漂浮在其中的人。大体上是站立,又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悬挂在离地几厘米的位置。看不清表情,看不清动作,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呼喊。也不是为了能让她听到而呼喊;不如说是否会被听到根本不在在意之事的范围内。只是单纯地想要喊出去。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失踪,又在这种时候回来啊。

既然是出走的就请老老实实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回来,为什么回来时还要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啊。

只是站在这里,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啊。

动起来啊,做出回应啊。

没有回应。是没有听到吗,还是听到却不想做出相应的动作呢,又或许。

来自声带的呼喊声停止了。一瞬间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注意力仍然集中在飘荡在前方的发光的粒子和渐变的云雾上。下一秒则注意到了喉咙中的感觉已经变得完全不同;脖颈里的整条气道都在不受控制地震颤,空气凝成黏糊糊的团块在嘴里来回滚动,每滚动一圈都有讨厌的东西黏在喉间。此刻正从喉咙里传出的声音,是抽泣吗,还是无意义的呜呜声呢。

想要明白原因,这时眼前的景物才发生了变化。处处都没有什么不同的云雾突然间高速地后退,下方的地面上堆满的发着淡淡的白光的花瓣也在变远。

是被什么东西抛到了空中吗。

两手开始向身边摸索,然后才确认到了已经不可挽回地发生的事实。是有东西从胸前穿过了;像是糯米团子那样的触感,略微有些温热,滑溜溜的,粗细大约与粗些的树枝相当;再用力一点触摸又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坚硬。短时间内没能明白是怎样的东西,直到更多相同的物体在眼前出现并无一例外地将身体贯穿,才知道那是什么。

与那些柔弱的雪花相同的,异世界的信息涌入产生的空间碎片。成百上千的空间碎片正以利刃的形态交错着从体内穿过。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M06-2X已经被牢牢钉在了空中。心脏,胸腔,躯体,四肢,每一根手指的指尖也是,每一根头发的末端也是,都被密集的白色柱子固定住。将她身后的空气作为十字架,将她认作耶稣,再用甚于耶稣本人无数倍的酷刑处置,这世界的神做出的无法更加恶趣味的雕塑品。

没有疼痛。没有痛苦。没有焦灼。没有不安。没有屈辱。泪水连成一线却不知是为何;嘴巴大幅度地张开,也无法解释原因。手臂肌肉的抽搐还在继续,手指的形状扭曲着,即使被来自异世界的刑具固定也还是能看出动作。

明明是那么近了。明明都看到她伸出的手了。

即使是现在,她还是在伸着手。逐渐可以看到她的表情;她也在喊着什么。是无法听到的话语;从一开始就没能发出声音吧。即使如此她还是在呼喊着。

以她的立足地为中心释放出的纯白的穿刺很早就停下了。穿透身体的东西正在变得缥缈,终于完全消散。从原先虚空中的十字架的位置落到了地面,积满异世界的花瓣的地面是那么柔软。再次看向身体,每一处都完好无损,就连衣服都像是全新的一样,只有泪水还在持续滴落。

想要向着她的方向再次走去,但突然间失去了力气。完全没能意识到这一刻发生了什么;几乎就在眨眼间身旁的景物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位于云雾的中心,地面也变回了熟悉的水泥地。空中飞舞的发光粒子稀疏了许多,已经无法遮蔽地面的本貌。向着原本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像是被泼洒在空中的牛奶一瞬间结成了冰。位于风暴中心的少女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很快她就理解了前一秒的异变就她维持生命的需要而言是多么幸运的事,因为。

前方被白色填充的天空突然被切出了一个正圆。是原本存在于那里的夜空的纯黑色,而这黑色也只存在了一瞬间。下一刻是比白色的风暴更加闪亮更加纯粹的光柱,从天空的破洞处灌进来,将风暴中心的少女完全包裹在其中。

SIE SIND DIE WEIRD 她是世界

 

没有光源,没有影子,没有边界。没有墙壁,没有地板,没有屋顶。时间早已停滞,空间早已消融,非常识的空间里只存在着站立在虚空中的军服少女和她眼前的长方形物体。

根据常识来判断是屏幕。

屏幕上的映像。长,宽,高,深度,无一例外全都失去,同样是纯白的空间与屏幕外侧之间的边界无从分辨。其中呈现出的少女的影像。左眼和右眼是相同的灰色。没有光亮,像是用粉笔在黑板上涂出的人影。

浸着将干未干的血迹的最轻最薄而带着褶皱的白纸,将其撕开,沿着断面飘出的纤维。

「B3LYP时空变换的不动点的能力正在暴走。异世界的信息无节制地涌入,终会将整个世界都吞噬的吧。」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我从马蒂内斯那里夺来了工具。」

「工具?」

「T方案。我说过是连我都能轻松击败的东西,因此才第一个将它击破。」

即使是处处相同的纯白世界里也渗入了雪花。在没有距离感的空间内漂浮的异世界的碎片彼此之间的距离也无法被感知;无从判断它们是分散在空中还是黏着在一起,却能清晰地知道它们正在这片空间里飞舞。每一片都在发着光;是与填充着背景的光相同的白色,明明如此却还是能知道它们在闪烁着光亮。

均一的白色空间中出现了第二块屏幕,零号指挥部上空的实时影像被呈现出来。原本除B3LYP的暴走引发的白色云雾外什么也没有的空间中出现了一枚庞大的机械。是人造卫星;就在一天左右之前还稳定地运行在外太空,被T·马蒂内斯作为其保留武器的合众国的卫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凭空出现在了B3LYP的正上方。

「将泛函少女的时间感加速一百万倍的对泛函少女用决胜兵器。仅凭这一颗卫星的输出功率连穿透包裹着她的「壁垒」都不够,不过。」

卫星面向地面的一面发出闪光。其亮度比白色的雾气中弥漫的发着光的空间碎片的全部光亮加起来还要强;是日月的等级吗,还是更亮呢。

就像是将整个宇宙,以及可能存在的每一个世界里全部的光都叠加在了一起。明明是这样灼热的光线,看起来却令人没来由地放松。

「是会让人在一瞬间看到宇宙尽头的恶魔的赠物。」

即使只是这一颗卫星自身的输出功率就足以让一般的泛函少女陷入致命的精神暴走;在此基础上再扩增不知多少倍,将无数平行宇宙中相同的电波无节制地叠加在一起,形成的只有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才能做出,也只有时空变换的不动点有可能亲身体会的不祥之物,已经毫无顾忌地倾泻在了名为B3LYP的泛函少女身上。

「这样的话。她会怎样。」

「从一开始就是致命武器,所以。」

B2PLYP早就猜到了答案,原本也没有想要听完后面的。然而。

「…Master?!!」

正前方屏幕中的人类形象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暗红色的斑块;B2PLYP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Master!」

B2PLYP冲向了屏幕近前。即使将屏幕抓住也不会对那个将身影隐藏在屏幕后的人产生任何影响,这一点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当真的将屏幕抱住时却发现手掌划过的不过是空气,那屏幕本身也只是虚空中的幻影。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B2PLYP终于哭喊了出来。

哭喊声稍停息后,投影在蹲在地上的B2PLYP身体的缝隙之间的白色屏幕重新出现了变化。和之前相同的面庞,只是眼瞳的颜色变成了暗红。

「Master…」

 

以出于某种原因而陷入暴走状态的某人恢复平静为目的的行动计划,其内容为,设法解除芙奈尔驾驶室内部的权限限制后全速上升至近地轨道,将由马蒂内斯放置的用于维持幻象都市的人造卫星击毁。为了这一行动计划得以成功,芙奈尔机体内HK-S所属的泛函少女M06L和TPSSh,与自称奉命袭击零号指挥部园区并曾意图消灭全部泛函少女的凶恶的敌对势力展开了合作。

获得对芙奈尔的控制权的过程意外地顺利;虽然机体发动似乎是受什么人远程控制,也许是因为飞出太远而使得幕后之人失去了控制力,又或许原本就有着HK-S所属人员可以从内侧改变飞行状态的设定。从理解驾驶室屏幕上符号的含义到将目的地从太平洋深处变更为垂直向上的太空只花了不到一分钟时间。而要启动这一进程竟然不需要任何繁复的身份认证手段;体内的识别芯片似乎不具备足够的权限,正在M06L为如何自证身份苦恼时驾驶室内的AI竟然主动识别出了先前在房门外的信箱中翻到的不知被谁放入的外出凭证。外出凭证除了可以提供一次性的出门机会外还可以用于身份识别,这一事实也是M06L这时才开始知道的。完成整个过程后,芙奈尔已经在火箭级发动机的辅助下加速到了可以在大气层外穿梭的速度,随着窗外云层的远去,原本还带着一点淡紫色的微光的夜空变得更黑了。

仍然可以看到不自然的白光的区域。连整个大气层都可以穿过,从如此之远的距离都可以看到的话,那片被扭曲的空间所覆盖的面积恐怕已经足以与大陆相比了。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怎样。」

「这是你们泛函少女制造的现象,就请不要来问我比较好吧。」

无数闪烁着光亮的粒子从机舱构成的空间内穿过。无法抓住,无法看清,或是本身就没有形状。即使机体正以高速向着远离地面的方向移动,空中飞散的蒲公英还是维持着与雪花飘落相同的速度。无视这个世界的一切变化,就好像本身就是来自「变化」的概念早已消弭的已经终结了的世界一样。

「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如果她的暴走是由于幻象都市的作用的话,就可以。」

「幻象都市不是只能将唯一一件的期待的东西具现化吗。」

「期待的东西吗。我也不知道。马蒂内斯或是埃尔斯纳也许会知道,也许连他们也不知道。只是,「期待」本身的形状是什么呢。」

窗外掠过若干件物体。因为飞行速度过快而无法看清形状,就连高速移动在视网膜形成的残像都难以确切地捕捉到。看到如此景象的同时芙奈尔内的乘客们也知道了他们离想要找到的目标已经变得接近。不过也只是接近而已;距离飞出大气层还有一段距离,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掉队的太空垃圾而已。

就在这时,新的「现象」出现在眼前。

窗外正对着的空间明显地发生了扭曲,就像夏天正午地面上方被加热的空气呈现出的奇特的折射效果,与之不同的是这片区域自身也在发着奇异的彩色光线。轮廓是圆柱形,发射高度明显比芙奈尔所处位置高,目标指向地面。像是支撑着天地的透明的立柱。

下一刻,立柱所处的范围爆发出令视觉短暂丧失的白光。

在目击到白光的一刻眼前就变成了全黑。就在相同的瞬间当视觉信号被切断时脑内奔走的幻觉在眼前展开,是满天的烟花吗;明明是烟花颜色却这样暗淡,暗红色,暗绿色和深紫色的斑纹交错在一起再扩散开来,融合成棕红色的区域,新的形象在这片区域中呈现。是人的影子吗;由与黑色相差不了多少的极度的暗色拼接而成的形状,果然是人体的轮廓吧。每一处颜色都在扩散,看起来是那样不安定,一开始是站立着,几乎就在同时就变成了弯下腰的姿势,转眼间又分散成了连续的圆环。圆环向着视野的边界扩张,变得越来越淡薄,突然间在圆环内生成了无数像是气泡的东西。每个气泡里好像都包藏着什么,想要转动眼球看清其中一个时那个气泡就会变得不可见,而旁边的几个又似乎趁此机会拼命地招呼着眼球的主人快来注意,让人焦灼。即使看不清却还是能感觉到,那些气泡里的图案也像是小小的人。气泡里怎么会有人生活呢;绝对是因为那些图案过于抽象才会被当做熟悉的事物解读吧。这样的话那些人都是谁呢;身旁的TPSSh,早就认识的DSD,那天遇到的嗜酒的军服女,分别在什么地方呢。一旦这样想着就会觉得每个气泡里的人形与每个认识的人都有几分相似,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发生的,因此果然还是意识在骗人。接下来所有的气泡都消失了,视野重新变成一片黑暗。

重新睁开眼睛时来自驾驶室的稳定的黄色灯光让M06L变得冷静了一些。明明始终处灯光下,却产生了像是在电灯发明前的时代生活了不知多少年而重新见到久违的灯光一样的感觉。看向身旁的同行者,体型只到胸前的女孩子却在一瞬间躲到了身后视线死角处,而作为人类的S·格里默则用和平常无异的表情注视着这一切。

「返回吧。」

「诶?」

「有人先于我们结束了这一切。使用的是相反的方法。不对,能将输出功率凭空扩大到这种程度的…」

M06L没能跟上格里默的话语,因此也并没有用心去听后面的部分。

 

「你跟着我们在指挥部园区降落真的不要紧吗。」

「我这边来看休战协定仍然有效,我会遵守的。」

「不是这个意思。指挥部园区如果在这段时间做好准备的话,你一下飞机就会被抓起来的。」

「谁知道呢。那时有那时的办法。」

为什么谜之人物的暴走危机解除后休战协定仍然有效呢;M06L决定心中怀着的疑问还是继续怀在心中好了。

芙奈尔穿过了平流层和对流层的交接,大片真正的云雾向着窗玻璃扑来。经历了先前的景色后看到这些白色的水蒸气团块心中都变得会产生微妙的感觉了。

距离回到芙奈尔起飞的场所还有大约五分钟时间。这段时间要如何度过呢。

「给我起一个人类式的名字吧。」

为什么TPSSh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要求呢。

不过,M06L也想加入到这个起名字的游戏中。

「我要怎么给你们起名字啊…说到底我根本没有做这种事情的立场吧。」

人类的名字大抵有几种起源;首先是从亲代的姓名中继承一部分,然后附加上一些带着美好的含义或单纯是发音动听的词汇,又或许由从对起名者有特殊含义的字符组合而成。S·格里默显然面临着对面前的两人缺乏深入了解而被迫仓促选定一个名字的境地。当然他也可以拒绝。

「你的话。就用花做名字吧;himawari,再合适不过了。」(注:取「周而复始的时间」之意。)

「hi…?」

「是东方式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构成方法不同。是那种会从幼苗开始就向着光线的方向生长的植物。」

「嗯。不错。我不太愿意被说成是幼苗,但向日葵是好听的名字。」

「至于你的名字…」

S·格里默转向身材高一些的女孩子的同时注意到她脸上浮现出的不可思议的神色。

「就取…」

他没能将结论说出口。将整架飞机振动起来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飞机头部的位置爆发,透过和外侧高空的空气混合起来而变冷的空气传来的冲击将在场所有人都吹翻在地。等倒在地上的两人回过神来时,原本站立在那里的少年已经消失了。

恰好捕捉到了来者接近的全过程的M06L知道她的身份。在总部受她所属的Master命令而行动的名为B2PLYP的泛函少女,有着难以想象的强大战斗力的深不可测的战士,就在她们谈话的时间内在不可思议的场所出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入到了芙奈尔的内部,然后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与S·格里默一同消失了。

驾驶舱一半的部分都在刚刚的冲击中失去的芙奈尔奇迹般地保持了平衡。看来是残存的电子设备中的自动驾驶AI仍然在发挥作用;经过十秒左右,这架机体重新静止在了熟悉的地点。

等到飞机降落的声音平息后。

呐。与我有着相似名字的少女,她也曾度过过如此满足的一生吗。

摸索着站起来的少女右边的手掌里隐约闪烁着光。

 

纯黑的空间内透出了一点光亮。光亮原本是一条垂直的细线,逐渐变得越来越宽,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大,终于连剩余的无光的部分也被光亮填满了。

人的影子挡在光亮最为灼眼的长方形区域和相对较暗的空间之间。是M06-2X的形状。

「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躲在这里吗。」

没有回答。

「你知道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回答。

「站起来啊。」

金发的猛兽向着空间中相对昏暗的部分接近了。

「这里的门应当是上了锁的,是在未经Master授权的情况下谁也无法进来的才对。」

「是吗。那你就应该知道我查清你的位置再把门打开是欠了峰家多大一笔人情吧!!」

「你更应该知道你正在做的是对自身所属的Master所处位置的非法侵入以及反叛行为。」

「那就给我解释清楚啊。让芙奈尔升空,设计出那个愚蠢的诱饵作战的就是你吧!还有张开园区墙壁的防御系统的。你一直都在看着吧,为什么会躲在这里啊!」

「这里是园区内唯一由全金属构成墙壁的房间,是幻象都市和泛函少女都绝对无法渗透的禁地。」

「所以。这和你躲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在这里才最为合适罢了。」

闯入者显然没能对这番说辞感到信服,进一步向着墙角Master的方向走去。

「那么现在呢。」

「我读过了。」

M06-2X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那个人的人格数据。脱离核心程序后不过是无法产生新的东西的自动问答程序而已,所以我读过了。是向她提问而通过她的回答知道的,即使如此如果要说是卑鄙的行径的话也不可能辩解。通过这些答案我知道了;只有这样做才能带来出口。」

站在距离Master一步之遥的原地的少女一时间没有做出反应。数秒过后才发出了不连续的音节。

「…我不允许。」

「不允许什么。」

「这样下去,你所做的简直和那个人一样啊!!最卑鄙,最恶心,最讨厌的做派!」

Master没能明白「那个人」指的是谁。但在她看来自己的行动是问心无愧的;在这种地方暗中指挥着整场作战,提前将绝对不想让其见识到真正严峻的战斗的人送出园区,再将空无一人的芙奈尔发射出去,切实地保护了指挥部园区的安全。B3LYP的暴走属于严重的意外,为这一事态而感到自责同样是作为Master必须完成的工作,但就整体行动计划而言是无可指摘的。

「站起来。」

金发的猛兽俯下身来揪住了Master的衣领,将她从坐在墙角的状态提了起来。

「虽然很抱歉,这里的Master是我。」

被提在半空中的Master身后的天花板处有机械在移动。一架通过机械臂悬挂着的机枪被自动调整为指向M06-2X的方向。被枪口指向的一方见到了眼前发生的事情,愤怒的神色却没有变化。用空出来的手从身后摸出一把手枪,没有指向Master的方向,而是与天花板上悬挂的机枪隔空相对。

手枪里装填的当然是对不明人形和泛函少女之外的事物都无法产生影响的电磁弹。即使是真正的子弹,这一幕的武力对比也显得过于悬殊了。

不知为何,正在窒息边缘的Master似乎露出了微笑。

用自己的脚站在地上,向着眼前的M06-2X低下了头,然后转向门的方向。

「那就只好今后也请多关照了。」

 

M06L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有着柔顺的银色长发的小学生体型的女孩子的触感仍然停留在手臂上,却明显地感到她的身体和平时不同。缺少的是什么呢;是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般温热的感觉,还是小动物特有的肌肉的运作方式带来的感觉呢。

怀中的女孩子毫无疑问正在呼吸,但就连呼吸方式也在变得陌生。

为什么。

她是从什么地方拿到的。被装在星形的玻璃瓶里的液体;对她来说也许是熟悉的东西,毕竟就在几天前正是同样包装的液体让她的意识得以固定;可如今出现在她手中的瓶里的液体,可以确定绝不是会帮助她变得更加幸福的美好之物。

她知道那是什么。从被B2PLYP告知了TPSSh在她不知名的Master绕远路的计划中的位置开始就预料到了会有一天这个继承了与某个泛函少女极为相似的名字的孩子将会面对她手中拿着的东西;只是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

幻象都市仍然在持续吗。

双手都支撑着怀中的女孩子的体重的M06L转向天空。还是那么黑,只有靠近地平线的角落被指挥部园区内重新亮起的灯光照得带着一点亮色。那颗卫星仍然在那里工作吗。

幻象都市只会为每个泛函少女实现一个愿望。怀中失去意识的孩子一直忍耐到现在才许下的愿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任意地流在散发着光泽的银色发丝上。就像是不久前在空中飘飞的粉雪散发出的光芒。

怀中闭着眼睛的女孩子是曾经露出过微笑的。在双手都被M06L抱住之前将瓶中的液体洒到了口中,这一刻的她露出的是从未有过的满足的笑容。只是下一刻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M06L看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可怕的表情。只能用全身的力气将她抱在胸前,拼命抚摸着她的头发,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每次呼吸都会感到痛苦的话,这样用力到令她窒息的拥抱会让她好受一些吗。

然后就连痛苦的表情也消失了。

「对不起。对不起。」

音节之间被胡乱的喘气声打断而无法连接,最后音节也失去了原有的形状。

不知多久后,胸前小小的身体有了新的动作。那双看起来永远也没有睡醒的眼睛重新睁开了。

「我回来了。」

可是M06L无法说出任何话。「欢迎回来」,「好久不见」,或是其他任何话语都无法说出,只是这样继续将胸前的女孩子抱在怀里。

 

后记

终于读到这里了吗。

将意识中最大的期待具现化的愿望实现的都市,喜欢吗。

首先是一点官方考据:在FAI 3的后记里说过了范特霍夫是以布鲁塞尔为原型的架空城市,这一卷里M06L和TPSSh乘坐的交通工具则是参考布拉格地铁的内景描述的。至于北极星塔,基本是德国国会大厦和吉隆坡石油塔的合体版。说起来FAI 3.5里角色途径的地点分别对应布鲁塞尔的什么地方,如果对那座城市有所了解的话,能看出来吗。

这一卷正式登场的两个人物,TPSSh和S·格里默,给大家留下什么印象了吗。TPSSh对自身的结局的选择是Rita很早以前就设想好的;带着与某个已经不存在的人相似的名字,最终将「成为那个人」选做了自己的人生。明明是TPSS最厌倦的道路的。因此而重新得以看到这个世界的TPSS本人会怎样想呢。而S·格里默的角色,在设想FAI的故事之初没有想很多。看起来温顺可爱实则相当乱暴的正太角色,不知大家觉得如何呢。

就战斗部分而言这一卷的容量是很大的。在M06L和TPSSh环城观光的同时展开的幻象都市,wB97xD与S·格里默的初次接触,然后是DSD拼尽全力的阵地战,等到FUNE·L升空后则是飞机内的对峙,接下来出场人物全员又不得不面临B3LYP引发的极端事态。明明没有人会在潜意识中期待这种乱七八糟的展开的。wB97xD从FAI 1开始就一直很辛苦;Kuraito,M06-2X,以及到这一卷的S·格里默,始终都是与这种等级的对手交战,要不要考虑下一卷让她休息一下呢(不是)。DSD则是将在范特霍夫习得的技术很好地运用了出来,不知数天前在范特霍夫旧火车站的大厅里余裕地碰触着钢琴的B2PLYP是否有预料到这一点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时的B2PLYP确实有将DSD培养成与她的声名相称的角色的意图就是了。

关于B2PLYP。明明不能在平安夜的重置中保存记忆,每次却都能仅通过观察她的Master推断出世界构成的真相,然后自愿充当推动情节发展的角色,也是很辛苦呢。独自一人的解谜者,有着HK-S的支持的解谜者,以及试图将谜底公开的人,每一方都很辛苦,总觉得设下谜题的黑幕相比之下显得最轻松呢。

可是这一卷黑幕差一点就死掉了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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